「是吗……」他似乎在一夕之间苍老颓败了,语气及态度变得绝望而疲倦。「如果那是你要的,我会──放你自由。」
震惊,而后是痛楚击中了她,她猛抬首,与他对视。
相同的痛苦及折磨出现在彼此的眸中……
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……无法改变……
是他先别开眼,转身大步走出她的房门。
留下沈婉荷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屋里,不知过了多久,连烛火也熄灭,室内被黑暗所包围。
她仍坐着……
清冷的月光照进窗内,照见她苍白脸上凄楚的泪痕……
***
说好了陆王爷三天后来接她,这几日叶翬也不再关她了,门口的侍卫已撤去,沈婉荷却一步也没离开小屋。
这三天,不管白天或夜晚,她几乎饭也不吃、觉也没睡,一直坐在桌前,细细缝制衣裳。
傍晚时分,小青为她带来一盅补汤,打开门,只见沈婉荷低头拿着针线在绣着衣裳上的花样儿。
「夫人,你绣些什么呢?是准备嫁衣吗?」
知道沈婉荷再过几日便要随陆王而去,她日夜赶制衣裳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沈婉荷从布料堆中抬起头来,对小青淡淡地笑了,却摇了摇头。
「那是什么啊?」小青上前瞧瞧沈婉荷手上的衣裳。
令她讶异的是,沈婉荷并非缝制女人家的服饰,而是男性的衣裳。
「天冷了,想起来还没给他准备些冬天的衣裳呢!」沈婉荷温柔地笑说着。「只剩这几日了,不快些赶工不行。」
小青震愕地说不出话来,夫人竟然是在为将军缝衣裳?明明就要分离了啊……
「夫人……」
沈婉荷没再说什么,低头专心做着绣工。
小青看得傻住了──夫人是那么认真专注地缝着眼前的衣裳,彷佛把它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来对待,一针一线,绵密细致,那缝进去的是缠绵瑰丽的情意啊!
小青的眼眶红了,再也不忍看下去,悄悄出房去了。
叶翬所有的衣裳都是她亲自缝制的,就只有冬天的衣裳还没做好。
当时并没想到,他们夫妻的情缘竟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个夏季。
於是沈婉荷日夜赶工,想为他留下些什么……
什么是可以留下来,证明他们之间的情爱是曾经存在过的……
***
原本不想再见她的,但一股冲动却引他来到她房门前,就连此刻他都还想转身而去。
他害怕看见她的眼泪、她的哀愁,更怕看见她的喜悦,她对离开他的迫不及待……无论她以什面貌来面对他,都是他无法承受的。
明日她就要离开,那么今夜将是最后见她的机会了……
叶翬推门而入。
沈婉荷听到推门的声音,仰首,绽开一抹华灿皎洁的笑靥。
那笑容是他所熟悉的,以往他回府时见到的就是那样的笑容。
这一刻彷佛他们之间的欺骗、伤害、痛苦的回忆都消逝不见,她只把他当成一个男人──一个回到家中妻子身边的丈夫。
「你来了?太好了。」就连她的声音也甜柔得令他心疼。
「嗯。」
一切显得那么自然,走近她身边,她为他倒茶,他轻啜着温热的茶,从杯缘看见她重新坐了下来,继续手中的绣工。
虽然没有人开口讲话,气氛却是一种和谐的沉默。
他们以前也常常这样──他保养着他的兵器,而她则默默在一旁缝衣补鞋,偶尔二人会很有默契地停下来,交换一个甜蜜的笑意……
「在缝什么?」他问。
「你的冬衣啊!」她浅笑着答,彷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。
他却怔住了。
「来吧!」她牵着他的手站起来。「正好你来了,可以试试长短,看合不合身。」
他像木头人似地任她将自己带至镜前,任由她摆弄他的手臂、身体,任由她将做好的衣衫往他身上套。
她慢慢地、虔诚地为他一颗颗扣上锦扣。
叶翬看着她乌黑的、娇小的头颅在他身前,忽觉一股强烈的酸楚击中胸臆,疼痛得令他无法喘息。
「衣领的地方还不是很妥贴……袖子的地方长些会好点……」
那是一件手工极细的棉袄,无论尺寸、样式全是依着他的身材、喜好精制而成的,完美而无可挑剔,但她却还不满意,一一叨念着……
他一直没说话,渐渐的,她的声音也淡了下来。
他们的视线在镜里相接。
叶翬穿着她做的温暖冬衣,现在时节只不过是夏末,但当冬天真正来临时,她却已离开他身边。
镜中的她,眼中有来不及掩饰的痛苦……
她转开脸。
「还好你今天来了,那么晚上我还有些时间把这些地方改一改。」她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,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味道。
他动也不动,像没听到她的话。
她帮他宽衣,将那件衣裳握在手中,像怕人抢走什么珍贵的东西似地,惶然而依依……
「婉荷!」他唤她。
她低垂着螓首,始终不愿抬头看他。
心慌──是为了不想让他看见她眼眶中的泪水。
最后一次见面,她想留给他一个美丽的印象。
「我有东西想送给你。」他说。
他将怀中珍藏的一串明珠交到她手上,那是串令人屏息的华丽珠炼,每颗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,发出圆润的光晕。
「我……不能收……」沈婉荷茫然地摇头。「太……太贵重了。」
「收下吧!到了王府那边,没有些首饰,会让人瞧不起的。」
闻言,她抬眸,无言地凝视着他。
「王府不比这里,赵笙那小子妻妾成群,若是你受人欺凌,或是他冷落了你……告诉我,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!」他咬牙道,似乎眼前出现了赵笙得意的嘴脸,让他恨不得立刻撕烂。
他明明舍不得她走,却拚命压抑自己的心情,成全她的愿望。不仅如此,还细心地为她着想,担忧照拂着她的需要。
感受到他深厚的情意,沈婉荷捏紧珠炼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痛哭失声。
「你……你哭什么呢?」叶翬慌乱了,他最无措的就是她的眼泪。
「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?」
叶翬别开视线。他没办法给她一个理由,它牵涉了许多连他也理不清的情绪……他应该要恨她、鄙视她的,他不是一向最无法忍受欺骗的吗?可是她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他对她总狠不下心来。
「我对你并不算好。」他颓丧地摇首。
「己经够宽容了,你不曾惩罚我的欺骗,就连我要走,你也没为难我…… 」
「我不想让你走的,所以我才囚禁了你。那夜,喝醉了酒,我做了很不可原谅的事。」他望着她美丽的脸庞,黑眸中盈满了某种哀伤的渴望。
他们同时想起那一夜热情的回忆,他体内燃起一把白热化的火焰,尽管悔恨、自责,但他的慾望仍被唤起。
「你……并没有真的伤害我。」她很小声、很小声的说。「我只是被你吓着了。」沈婉荷的脸儿也不禁羞红了。
他呆呆听她说的话、看她嫣红可爱的脸颊,黝黑的面庞竟不觉泛红。
两人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彼此,任时间流逝,谁也不愿移开视线。
那些美好的、羞涩的、痛苦的过往一一翻涌,激荡在二人之间……
过了今夜,那些都将成为过去。
「我想要求你一件事,当然,你可以拒绝。」他低头盯着茶杯。
「什么事?」
「可以抱你吗?就当是最后一次。」他自杯沿猛抬起头,深沉的眸子望着她。
他的话引爆的强烈需要几乎让她无法承受。他不用暴力、不用威胁,他只是请求──以一个男人的身份,渴求她这个女人。
她知道她可以拒绝,他不会为难她,但她同时也知道,她不可能错过这个最后拥抱他的机会。
她对他的慾望和他一样深。
沈婉荷直视进他眼中。「好。」她柔声说。
最后一次,叶翬解开她的衣襟,几乎是抱着一种虔敬的态度看着她耀眼的雪肤展现在眼前。
最后一次,她一语不发地为他宽衣,她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,想起新婚之夜,他也用相同的温柔待她。
他们亲吻、碰触、依偎着彼此,没有急迫,流转其中的是一种沉默的交融与付出。
叶翬看见那夜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红瘀。
「我不该……」
「它们会消失的。」她轻抚着他皱紧的眉头。
他低头轻吻那些痕迹,彷佛希望这样可以癒合它们。
而她却不希望它们癒合,那些属於他和她爱过的痕迹,不管是痛苦的、甜蜜的,都是她所拥有独特而私密的回忆……
浓浓的哀伤几乎淹没了她,但她拒绝让这种思绪破坏了此刻的结合。
她主动吻住他的唇,超越了羞怯,今夜,她要用所有灵魂探索他的一切;她生涩的手抚过他全身,她要记得他每一处肌肤的触感,她要他忘不了她,正如她会永远记着他……
他狠狠抽了口气,忍受不了那如冰又似火的煎熬。
「够了。」他的声音从紧闭的唇中迸出。他握住她放纵的手,翻身压住了她。
躺卧在他身下,沈婉荷双眸灿亮地闪烁着幸福与喜悦的光采。
他俯身吻她,他的手爱抚她柔软的乳房,他的细吻一路直下,吻着她极度敏感的地带。
沈婉荷因这从未有过的悸动而颤栗,狂喜在体内爆发了,她攀住他的肩,呜咽的恳求他。
他的急切和她一样深沉,叶翬紧紧拥住她,与她合而为一。
她让自己投身璀璨的火焰中,他们像一对全心全意相爱的恋人,结合在完美甜蜜的高潮中。
***
温热的晨光洒进室内,叶翬幽幽醒转。
沈婉荷背对着他,坐在镜前梳着长发。
阳光洒在她闪亮如绢瀑的发丝上,她一身雪白素衫,窍细有致的身形无限娇柔。
他支肘起身,着迷於眼前的景象,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。
若时光停在此刻,他想他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。
这个念头才起,现实蓦地像寒冰浇熄他热切的心──
不可能的,今日,她将成为别人的妻妾。
她转身,她将他送的珠炼系在她白玉般的颈项间。
她对他缓缓绽开一抹温柔的笑,那双带笑的眸中有明亮的泪光闪烁。
她替他更衣,柔顺地服侍他,直到他一切穿戴妥当。
他们僵硬地坐在晨光中,没有人开口,怕这一开口──
便是别离。
「一直忘了把这个还你。」
良久,她才打破沉默。
叶翬凝视她,失神地看她将手腕上的木镯褪下来交到他掌中。
他不要她还给他!
「我要你留着它!」他严厉地瞪视着她。
「这是你娘给叶家媳妇的,她一定希望能传给叶家的子孙……」沈婉荷缓缓摇了摇头。
从今以后,她不再是叶家的一分子了。
他听懂她话中的涵义,心有如被撕扯了般疼楚。
留下来!他几乎要开口了。
留下来!成为我的!
她是懂他的,却只是摇头、只是掉泪。
她没有办法留下来,正如他无法不娶柳翩翩。
叶翬绷紧了下颚,拿着木镯的手紧紧捏住,紧到刻纹都陷进他的血肉里。
该死的她!
他狂怒地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