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四折 第八四折 苍天欲赐 衡门幸子
雷奋开几乎足不沾地,扶摇般掠过层叠檐瓦,穿越林道,眼前一开,来到一处突出岩角。彷佛飞悬於半空的凸岩下,炼狱似的火光冲天而起,炙得江上空气沸滚,连岩尖的横江铁锁都像被烤透了似的,通体红得怕人。这条铁炼是他当年叫人钉上的。
风火连环坞依山而建,一旦登上对岸的月牙突出部,总坛的动静俱收眼底,向来设有重兵把守,为方便巡视,他特命铁匠打了条十丈来长的粗大铁链,在两峰最狭处下锚固定,当着众人之面,踏索凌空飞渡,尽显「天行万乘」的威风,大有立威震慑的效果。
一口气踏过十丈悬索固然不易,却非什么绝无仅有的修为,难就难在江上风大,诡谲难测,半空之中如有涡流,一不小心即被卷落江去,从这种高度坠下水面,跟摔在坚石上没两样,入水前骨骼脏腑俱已糜烂,绝无生机。
其时一舵主石某亦擅轻功,欲抢雷奋开锋头,自告奋勇一试。以他赤脚连踏刀梯卅六级、足底丝毫无损的能耐,走出不足三丈就告落水,摔了个屍骨无存,从此再无人敢轻试大太保的杀威索,纷纷敬而远之。
夜风无定,下复有熊熊大火,半空中冷热相激,岂止漩流而已?说是暗潮汹涌亦不为过。况且,雷奋开也不复当年少壮,拼着一头血热就能豁出性命不要,与人争赌一口气。
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总坛付之一炬。
雷门鹤主政的这几年,赤炼堂总坛的钱粮物业、生意重心,早已悄悄移至越浦周围的五大分舵,管理江面漕运的五大转运使不是换成了雷老四的心腹,就是看出帮内的顺帆风,与老四结盟输诚。他与雷门鹤早不是什么「分庭抗礼」了,扣除他手里的两张王牌——指纵鹰以及总瓢把子的下落——谁都知道今日赤炼堂内,究竟是何人当家作主。
风火连环坞里剩的,俱是几位太保的私兵,平日骄横惯了,指挥不易,遇事难有大用。烧去已无价值的老朽庄园,谅必是雷老四账本上的一条「支损」而已:烧成一片白地,没准还能生出其他用途,未必不合算……
一想到这里,雷奋开心头无名火起,原本的一丝犹豫随风化去,提气踏上铁索,沉重的铁链在风中微微一晃,人已双臂平伸袍袖振起,「泼喇——」乘风掠去!
铁链并非是全然拉紧的,而是如索桥般留有上下摆荡的微妙余裕,若是绷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梁,反而无法借力黏缠,风一刮来人便离索腾空,直似飞鸢下水,任轻功绝顶也渡不过。
初老的大太保血气不如当年,但内力、轻功修为之精深,却非昔曰可比。过去他可一息不换掠过十丈悬空索,全仗一个「快」字:如今是比不了快了,一提气周身松绵如絮,靴底就这么虚「黏」在铁链上,随着铁索上下晃摇,要走就走、要停就停,进退趋避如平地,转眼便走出五丈余。
对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灯笼,灯笼上绘着表记,个个不同,有髑髅、蛇形、蜘蛛、鬼火等,朱砂被青焰一照,其色深浓如血。微带惨绿的白晕彷佛被一只只手掌抓握,辉芒被局限在离地一尺处,堪堪照亮身前地面,但站在灯笼后的人,却连上半身都看不清。
(不好!)
眸光一扫,粗粗数了九具,代表对方少则九人,运气不好的话兴许更倍数於此。他的「指纵鹰」驻紮在十余里外,仅在对岸设下联络哨,用以传接火号。这不仅是大太保艺高人胆大,敢孤身走进政敌的努力范圔,也是避免双方抆抢走火,不小心爆发冲突。
况且,总坛纵使纪律废弛,在月牙突出部前后也有十来处岗亭、近百人守山,手持青白灯笼的家伙能一路走上「凌天渡」来,代表守山的弟子们俱都完蛋。
他迄今未收到示警,表示来敌本领高超、连指纵鹰的联络哨都难以传讯,更可能是突然其来的离垢妖刀,打乱了原先的部署。
风里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,雷奋开深吸一口气,加紧奔去,不管来人是说,遇着「天行万乘」,今夜都是有去无回!
九盏灯瓶中的八盏略微缩小,光晕黯淡,显是退进了林树间,只余一盏独亮。
(想单挑么?》
雷奋开不禁冷笑,乘势一跃,凌空越过最后一丈铁索,单掌朝那人头顶拍落,大喝:「犯我赤炼,唯死而已!」啪的一记脆响,两人双掌相接,白灯笼之主被轰得飘然而退,朗笑道:
「来的可是『天行万乘』雷奋开么?好厉害的铁掌扫六合!」
雷奋开心惊:「好贼子!接我一掌,竟还能开口说话!」他这掌借起落之势,以补身老气颓,硬出得五成掌力,不可谓之不巧。五成力的六合铁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飞出去,那人单掌硬接乘势飘退,开口仍是中气十足,丝毫没有气血翻涌的迹象,这分修为足以傲视赤炼堂举帮上下,便算上总瓢把子雷万凛,抗者不过四五人而已。
雷奋开负手昂立,面上金铁之气瞬闪,争取时间调息。那人手中「喀啦」一响,提把竹簧转动,灯笼背面似有机关,光晕斜出,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,面上挂了张纸糊的鬼面,笑脸在夜里看来说不出的诡异。
「大太保怎不问我等是谁,所为何来?」鬼面人嘻嘻笑道:「还是大太保目如鹰隼,匆匆一照面,已知下头是我等搞的事?」
雷奋开一凛:「这帮人与妖刀是一路!」不动声色,嘴角微扬,冷笑道:「问?有甚好问?待老子杀净你们这帮贼厮鸟,再留你一口气慢慢问来!急什么?」
鬼面人哈哈大笑,一竖拇指:「豪气!『天行万乘』,果然名不虚传!」灯笼一放,莲座稳稳立於地面,锵啷一声拔出腰刀,笑道:「在当世七玄之主的面前口出此言,大太保纵然身死,也算七大派中第一人啦,此生不枉矣。」
雷奋开突然明白了朱砂表记所代表的意义。这其中有的他已三十年未见,一时竟未认出。
——是邪派七玄!七玄之主……难道……
而鬼面人便在此时出手。匹练般的刀光划开夜风,迳朝大太保颈间劈落!「小人!」雷奋开脚下交错,正欲避开,眨眼间刀光抖散,已自他颊畔、肩窝、腰侧、腿边四处掠过,裂衣划皮,鲜血四溅!鬼面人「咦」的一声,啧啧赞道:「大太保好俊身手!我这四刀瞄的俱是要害,怎么一到大太保身上,竞都差得老远?」
刀锋及体的刹那,雷奋开使出六合铁掌中唯一的守势「叠嶂终南」,掌势层层叠叠,劲力如涟漪般圈圈反震,原本扎向双眼、咽喉、丹田以及下阴的闪电四刀接连偏开,仅划伤衣物肌肤。
鬼面人谈笑出刀,刀板劈啪劲响如钢片,银光绕着雷奋开周身明明灭灭,却始终难越「叠嶂终南」雷池一步,
雷奋开一意穷守,双臂牢牢护紧门户,忽然一掌突出坚垒,势如雷车奔轨,轰入鬼面人的刀圈臂围,鬼面人回刀圈转,正要将他右掌卸下,蓦地雷奋开左掌击出,鬼面人以刀锷硬生生一格,岂料雷奋开右臂一缩,再度轰出!
两人四臂交缠,间隙不容一发,鬼面人想不到竟会被逼到这等境地,横刀一挡,隔着刀板生受一掌,殊不知「撼地双擘」哪有这般好相与?雷奋开右缩左击、左入右出,双掌接连轰至,「铿」的一声,将刀身击碎在他胸前。
鬼面人登登登连退数步,脚下还未站稳,锷上六寸残刀已封住身前诸路,法度严谨、信手挥就竟无一丝败军退势。雷奋开却不怕死似的往断刃上撞来,忽然拔地而起,呼啸着越过他的头顶,迳往林间掠去!
「想逃么?」一抹殷红晕出糊纸,鬼面人语声带笑:「背对敌人,有损『天行万乘』之英名啊!」
雷奋开落地倏起,袍袖「唰!」如大雕般猎猎振起,竟是丝毫不为所动。……逃?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
『天行万乘」雷奋开这一生,从不知「怕」字怎么写,遑论是逃?鬼面人寥寥几句,已透露出两项极重要的情报:妖刀出世,乃邪派七玄所为,
而当世七玄之主,就在这林间的八盏灯笼之后!七玄之主再厉害,也挡不住五百名「指纵鹰」的围杀,只消对了鹰符唤来手下,赤炼堂今夜将成就不世奇功,往前往后一百年……不,甚至是三百年、五百年间,正道再无堪比肩者!
……苍天欲赐,能者居之!这是本帮得以再次称霸江湖、君临东海的契机!
。。。
符赤锦在破驿曾对过鬼先生,以一丝残余的赤血神针功劲作为幌子,令他心生忌惮,能受此招的无一不是高手,除了鬼先生、岳宸风,便只有她家老爷。因此当鬼先生刀断人退的一瞬间,她才明白赤炼堂名震天下的大太保究竟有多可怕。而这人正俯身跨腿,鹰目疾厉,大鹏般向这边疾冲而来!「莫慌!」一缕若有似无的声音钻入耳蜗,大师父以「传音入密」之法对她说:「此人面目透着大杀气,所图非是小斗,定要召集同党,前来围杀我等。这一关他只求突围。」
(那……该怎么办?)
大师父彷佛听见她的心语,尖亢的真气传音依旧宁定。「女徒莫慌。静观其变。」
果然鬼先生大笑转身:「受辱不顾,大太保有大图谋呀,可是要召人来,一举拔了七玄?」飕的一掷,断刃直取他背门!
雷奋开早有准备,脚下不停,听风辨位,疾行间旋身一劈,掌劲凌空磕飞断刀,心念微动:「这劲力……那厮尚有保留!既有余力,何以不追?」他毕竟江湖混老,犹豫不过一瞬,随即坚定心志,一意突围,然而已慢了些许。
林间哗啦一声,居中那只白灯笼一晃,一人阴恻恻道:「鬼先生!你弄了这么个局,是想阴死咱们?不是说去看妖刀么?怎地看出了这等麻烦!」语声嗡嗡震颤。这把噪音并不刺耳,甚至说不上特别,本该听过就忘,但符赤锦却忍不住伸手掩耳,比之前那个低沉如磨砂般的声音更加难受。
鬼先生笑道:「在下无能!诸位若能挡下五百『指纵鹰』,自是不妨!」这几句话未用真气,几乎被林风吞没。
「切莫运功!」大师父的心语回荡在她脑海。「隔空拨弦,声动气血!是血甲门的『箜篌血刃』!」
连大师父也不敢动用真气,宁以青鸟伏形大法印心提点,可见其凶险。雷奋开首当其冲,足尖一点折腰抵地,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无形音刃,适才被磕飞的那柄断刀尚未坠地,陡被扯得旋起,彷佛光阴逆流,倒插雷奋开之背!
雷奋开再难无视,身形顿止,靴底「唰!」在地面刨出一道长弧,铲土盈寸、烟焦缕窜,双掌分击左右,断刀凌空断成两截,绘有三条滴血琴弦如「川」字的白灯笼向后震退,传出一记闷哼,这回却不再惊心动魄。
几乎在同时,一道匹练寒光飙出横列,快得身剑如一,连身前的灯笼青焰都没晃半点,迳取雷奋开咽喉!
符赤锦尚不及惊呼,大太保掌底一翻,已将剑光拍落。这式「北阙三春」乃是死中带生的绝招,掌势生生不息,如寒冬中生机灭绝、春来仍能化育万物,至於是怎生变出第三只手来,她自是无缘得见。
出剑者退回灯笼后,焰影摇出一袭紧身水靠,裹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,双丸跌宕自不待言,蛇腰腴臀更是一绝,曲线润滑如水,既有成熟妇人的韵味,又不失少女的紧致结实,叫人难以移目。
符赤锦瞧着眼熟,心底暗笑:「骚狐狸老谋深算,钜利未必能钓上钩,偏偏舍不得死。一听有五百名指纵鹰要来,哪肯冒一丁点儿险?」漱玉节黑巾蒙面,约莫是在雷奋开掌底吃了现亏,灯前半截剑尖指地,细窄的剑锋闪着青芒,如蛇吐信,倒不急着——度出手。
但听鬼先生笑道:「诸位!走脱此人,今夜有死无生,妖刀也甭看啦!此诚豪赌也,若无彩头未免扫兴。这样,谁能取下这厮的性命,毋须取刀为证,便是七玄大会的座上嘉宾,共用号令妖刀的惊天之秘!」灯笼间一人扬声:「当真?」「绝无戏言!」鬼面依然笑面迎人,连声音都带着笑。「好!」一抹绿鳞袍影自灯后跃出,袖褴猎猎,娇矢如龙,挥掌似挈云探爪,倏自雷奋开顶门抓落!「老鬼,试试本座的『凭虚御龙落九霄』!」
(是她!)
符赤锦心念微动,认出是「鬼王」阴宿冥,那不逊男子的颀长身形兜头击落,襟袍呼啸,先声夺人,出手极是烜赫,浑不似当夜一口一个「小和尚」快酸进牙里的醋意横生——偏偏她的傻老爷听不出来——她忽然意识到此人是集恶三道的正主,乃群鬼之首,不能以小女儿目之。
双掌轰然一接,雷奋开膝弯微沉,两足没入土中,几至足胫,抬头冷笑,就这样?劲力疾吐,将阴宿冥震了开来。另一名蒙面黑衣人自灯影中掠出,十指曲成钩爪,欺他双脚难动,迳取腰腹咽喉!
阴宿冥「咦」的一声,不及回气,再度猛身上前,单掌直取中宫,彷佛怕被他占了先。黑衣人侧首冷笑:「兀那雌儿!不懂让贤么?」声音嘶嘎低哑,甚是苍老,覆面巾上闪过青黄两色的异芒,两只眼瞳竟非寻常颜色。
「狼荒蚩魂爪!是『照蜮狼眼』聂冥途!」大师父的声音又在她颅中响起。符赤锦这才看清,那瘦削的黑衣人并非钩成虎爪,而是指甲长逾三寸,扁如铲、弯如钩,角质与指肉已长合在一起,第一指节长得吓人,便似天生的趾爪骨甲。「狼荒蚩魂爪」来势狞恶,分抓雷奋开咽喉与腹间,加上阴宿冥当胸一掌,两位梁子甚深的集恶道魁意外联兵,除非大太保生出第三条手臂,否则定要有一处失守。但雷奋开就是有第三只手。
一声断喝,「北阙三春」两度出手,后至的阴宿冥修为不及狼首,反先弹开,登登登速退三步,连同下颔油彩,举袖揩去一抹红渍:聂冥途爪未全伸,忽觉凛冽劲风刮面,周身如降霜雪,彻骨生寒。
老於世事的狼首感应杀机,心头一颤,硬生生易狼爪为鬼手,「白拂手」连消带打,将飞击入臂围之间、如弹子拳般劈啪不绝的连环掌一一化去,左推右挪、随风如柳,化开了一掌又一掌,却挪不出余裕抽退,索性闭上青黄闪烁的怪异双眼,纯以听劲化解,几滴汗珠从额际滑落面颊,濡湿了覆面黑巾。
雷奋开双掌连击,犹能开口冷笑:「人要服老哇,聂冥途。江湖变了,已非是你玩得动的双陆骰!」五指攒起,一拳击穿了绵掌防御,总算狼首手背交叠,以掌心代替胸口受了这一击,被击得平平向后滑开,身影没入灯笼的青白光晕之后。
他虽是吃了中途易刚为柔的亏,真气失调,白拂手无以为继,终被「北阙三春」所破,但若非及时变招,对上刚猛无俦的六合铁掌怕也讨不了好。阴宿冥对阵高手的经验不足,不知「硬碰硬死得紧」的道理,刚猛的「役鬼令」硬搏刚猛的「铁掌扫六合」,败者将承受双方的刚力反噬,才在一照面间就被轰了回去。
雷奋开接连逼退三名强悍的对手,乘着威摄全场之势,身形冲天拔起,朝阴宿冥扑去!符赤锦见他双足抽出地面陷坑,留下三寸深浅的靴形,宛若凿刻,不禁咋舌:「这人好硬的身板!」
阴宿冥正凝气调息,不料却成突围的缺口,七玄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、同气连枝的关系,众人皆无意相救。她经验不足,也知降魔青钢剑挡不住这厮,冒着真气涣散的危险,咬牙提运役鬼令神功,横里忽伸来一条黝黑如铁的粗大臂膀,布满艳丽的鬼纹刺青,「呼!」抡向雷奋开。
这一扫重逾千钧,毋须招式路数,当者披靡。强如雷奋开亦不能挡,袍袖一翻,踏着刺青鬼臂旋空拔起,自那人头顶飞过!
阴宿冥缓过气来,见那人身形魁伟,刺青披满衣外的每寸肌肤,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,蓦地想起一人:「难道是他……南冥恶佛!」巨汉已退出灯影,行动间发出轻微的铁链声响,与师父的描述不谋而合。
此人若要留住雷奋开,想必还有一场恶斗,但巨汉似无此意,出手只为助她。阴宿冥权衡轻重:「杀了老鬼,妖刀便有我一分!」一式「山河板荡开玄冥」轰出,正中雷奋开背门,正自窃喜,雷奋开乘势飘出丈余,眼看便要冲出林子。
(不好,中了老鬼的脱身计!)
聂冥途阴恻恻一笑:「娃儿,你是拿了他多少好处?」衔尾急追。阴宿冥惊怒交加,却是追悔莫及,忽听鬼先生笑道:「蛸祖虽得妖刀万劫,烦请出手相助!走脱此人,七玄亡矣!」
林间一声悦耳低哼,叶影沙沙动摇,绘有蜘蛛表记的灯笼一晃,「玉面蛸祖」雪艳青忽然消失踪影。蓦地一声轰然巨响,众人都觉脚下地面微晃,一团黑影「飕」的越过头顶,犹如鹰翼失衡,打着旋子飞速坠落,甩开几点温黏,落地时一个踉跄,几乎站立不稳,竟是雷奋开!
(玉面蛸祖的武功,居然强横如斯!)
在场诸人无不凛起,突围功败垂成,雷奋开一抹呕红,狠笑道:「好俊身手!单打独斗,你够资格做老子的对手!」鬼先生笑道:「蛸祖一出手,便知有没有。杀了雷奋开,彩头便为蛸祖所有。」
雪艳青一怔,摇头道:「我不需要。」修长身影没入灯后,只余一抹酥滑,不知是裸腿抑或裸臂。语罢四人齐出,阴宿冥、聂冥途、漱玉节及那血甲门人不约而同逞现奇能,为保命为逐利,剑锋爪劲、气刃掌功由不同方位杀至,更无一处空门!命悬一线,雷奋开毋须再保留,「风卷东溟」、「万乘西川」、「叠嶂终南」、「北阙三春」四式合一,掌劲绕着周身形成径约一丈的浑圆半球,半球内声息俱失,眼睹所见、肌肤所感……彷佛为之一凝,数不清的掌影层层叠叠,构成了生机骤停的奇异空间,透着光晕的半透明掌影穿过头脸身躯,却无痛无觉,似连身体也变的稀薄起来
六合原为一芥子,掌碎须弥震干坤!「四式合一,『天道归余』!」
气劲迸散的刹那,声音、压力、疼痛、气血翻涌……如海水涌入舱裂,瞬间复原的五感成为最具破坏力的恐怖冲击,四人气血遽涌、真力失衡,由内开始崩坏:漱玉节剑势一偏,失控的劲力却将蛇信般的窄剑「铿!」震成数截,她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,落地时顾不得旁人眼光,赶紧盘腿调息,聂冥途的佛门内功如海水倒灌,疯狂搜寻体内残余的一丝左道魔气,不及盘膝运功,一口鲜血如箭喷出,仰天栽倒!
阴宿冥只觉劲力一空,彷佛又回到被小和尚采了身子的那个当下,掌至中途人已坠落,挣扎着退回灯笼后,无比惊恐地检视内息,唯恐自己竟在这里被废了功,而那名始终未露面的血甲门之人却飞快退入深林,只听「飕飕飕」的锋锐切削不绝於耳,失控的气刃不知旋绕多久,才慢慢停了下来。
符赤锦看得美眸圆瞠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四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,却在雷奋开身前失神,合击之势瞬间崩溃,居然无一幸免。
(好……好可怕的一式「天道归余」!)
雷奋开膝弯一软,勉强支持不倒。若非硬挨一记「役鬼令」,又被雪艳青所伤,「天道归余」的气圈成形之际,四人即应毙於掌下,可惜无力动杀。蓦地肩胛一痛!一柄薄刃「噗!」贯出右胸,身后鬼先生嘻嘻笑道:
「大太保真是好本事!合七玄宗主之力,几乎留你不住,当真了得!」
——卑。。。卑鄙!
雷奋开伤怒交迸,不知哪来的气力,铁掌回身劲扫!旋扭之强,竟「铿!」一声夹断刀刃,掌缘自鬼先生胸口削过,几乎将他抡了个圈。至此突围无望,雷奋开临危果断,转身扑向悬空索,足下不停,一气踏过崖去!
鬼先生料不到伤兽发威如斯悍猛,被劈得踉跄倒退,提气复起,忙奔至铁索雄钉处,圈口笑道:「大太保真不够意思。自个儿玩得挺欢,也不招人同乐。」唰地一脚踏落,劲贯铁链,踩得不住剧烈晃摇。
索上雷奋开身子微晃,脚底却像黏在了铁链上头,身子轻飘地随着上下一阵,待摇动稍稍平息,又继续奔跑。鬼先生啧啧几声,「诸位!这条是前往观赏妖刀威能的捷径,由我当先领路,各位也别争抢一个一个地来。」双手张开足尖一落,滑水似的站上铁练。
雷奋开不顾伤势疾奔,眼看离岸只余数尺,眼前一黑几乎失足,奋起余力一扑,整个人跌在崖上,滚了两圈才勉力撑起。抬头见火光中一人走下铁索,轻功丝毫不逊於自己,正是那个戴着糊纸笑面的家伙,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关头,留着铁索,不啻给了敌酋登堂入室的捷径。
他咬牙钳住胸膛的半截刀锋,忍痛拔出,血淋淋的刃片抵住铁索,对着另一头纵声大笑:「阁下一刀,雷某奉还!」鹰眸骤狠,运劲连斫几下,砍得链上火花四溅。对面鬼先生见状,忙倒跃回崖上,大叫:「大太保若失血过多,恐有性命之忧,还是莫操劳得好。
雷奋开哈哈大笑,猛砍一阵,搬来一块磨盘般的大石砸落,终於将砍开了口子的链环弄断。失系的渡索铿啷啷地划风坠落,越过火海的最后一条捷径便告中绝。
要想联络对岸的指纵鹰暗哨,看来是非绕路不可了。所幸那帮人要想过来,也没那么容易。离垢妖刀烧了山下的船坞水寨,风助火势,上下交通已断,戴鬼面具的混蛋若要绕道至这边山头,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。只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纵鹰,除非那帮龟儿子现在就跑了,胜负尚在未定之天,本帮占有地利,赢面说不定还大些。
伤疲已极的大太保闭目笑起来,神情宛若蚳枭。瘫坐片刻,撕下衣摆口手并用,勉强裹起了胸口不住渗红的血洞,转身向林中行去。
。。。
「这就是你说的捷径?」望着断掉的悬空索,聂冥途冷笑。「且不说冒险踏索有无必要,现下铁索断了,我们要怎生过去?」鬼先生耸耸肩。糊纸面具依旧笑得殷勤。「另外一条路稍远些,咱们从下边过去。」阴宿冥调息完,一跃而起,沉声道:「风火连环坞都烧成这样了,却要如何从下边过去』?」鬼先生尚未答话,另一把优雅动听的女声也冷冷开口:「走脱了雷奋开,此地已是险极。鬼先生若无交代,!恕不再奉陪。」正是漱玉节。鬼先生的声音里仍带着笑。「离垢妖刀站在咱们这边,宗主何须惊怕?」「阁下故弄玄虚,才是令人惊怕之处。结盟合作,须如此无端犯险么?」「怕只怕世上更无奇险,比得上诸位的退缩不前。」劣笔绘制的笑面是不会变的,变的只有鬼先生的声音。
他收起一贯的轻佻戏谑,峻声道:「七大派之中,不只一个雷奋开。这帮人若说有什么共通处,便是同欲七玄万劫不复。宗主退回五岛秘境,从此便高枕无忧了?恐无如此便宜。」漱玉节闻言默然。
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烛天红莲,续道:「有了这个,七大派有何可忧?我等七玄又何须避於不见天日处,庆幸世人的遗忘?诸位皆是总领一门之人,识见、眼光均高人一等,此间之利弊,还用多费唇舌么?」众人尽皆无语,却再无人离开。
符赤锦暗想:「这人真会说话。那雷奋开分明是半路杀出,被他一说,倒像是刻意安排,以磨砺心志、团结众人似的,当真好不要脸。呸!」
聂冥途冷笑:「你一口一个『我等七玄』,好不动听,却不知阁下是七玄里的哪一支哪一脉?世间可不是只七玄七派两个阵营,壁垒分明。随随便便来个外人想浑水摸鱼,挑动鹬蚌之争、从中渔利,没那么简单。」
他本是一派首脑,心机深沉,若非再睹妖刀威能,委实太过惊心动魄,直想据为己有,区区一名来路不明的「鬼先生」,岂能使得动老狼首?尤其围杀雷奋开一事,更是仓促而起,明显超出鬼先生之掌握,如今冷静下来一想,难怪聂冥途心中不忿。
八具灯笼之后,纷纷投来森冷目光,教人不寒而栗。
鬼先生不慌不忙,语声含笑。「我正想怎没人开口,还是老狼首精细,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,且与各位一样,还是一宗一脉之首,要说召集七玄盟会的资格,只怕还在狼首之上!」
「喔?」聂冥途冷哼一声,苍老的喉音难掩轻蔑。「你是真龙转生,还是圣宗的教统嫡傅?」
鬼先生哈哈大笑。「虽不中,亦不远矣!冲至三十年前,集恶道还奉过先人的号令,若非狼首弃盟潜逃,躲过了妖刀祸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,今日前来与会的,原该是狼首的后人才是。」
一旁的阴宿冥哈哈大笑,丝毫不掩饰笑里的幸灾乐祸,忽然想到:这话连先代鬼王、南冥恶佛也骂在里头了,不禁收声,冷冷望向鬼先生。
聂冥途怒不可遏,面上却不动声色,蔑笑道:「说了忒多,你究竞是何人?」鬼先生不再言语,手中握把卡哒一响,再次发动机括,偌大的灯笼滴溜溜调了个头,原本青白的一面朝向鬼先生,转出另一面的朱砂表记。那是个竖耳尖吻的邪异兽首,似犬似狸,却多了一丝难言的狡黠灵动,与其说是兽,更像是修炼成稍的千年妖。
兽首后方绘着九条简笔波形,宛若开屏孔雀,腹圆曳尖的笔触不像羽毛,反而像尾巴。
青丘之山有兽焉,其状如狐而九尾,其音如婴儿,能食人。食者不叠。
聂冥途倒抽一口凉气。当真是玄呐!该已死绝了的,怎能又无端端冒出个正统传人来?难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转生,怎么杀都杀不尽?
「九尾的传人么?」黑夜火海之前,老人如见妖魔,青黄怪眼闪烁异芒,喃喃道:「原来……原来你是狐异门的余孽!」
。。。
轰隆一响门扉碎裂,火舌飞卷,赤发刀鬼舞着巨大的斧刃跨进院里,热浪扑面,令人为之一窒。
(来了!)
耿照唯恐佳人有失,拄着「映日朱阳」当先冲去,谁知一动周身酸软,怎样也使不上力,「啪!」一声直挺倒地,所幸宝剑这回没有「人剑合一」了,否则一家伙趴上剑刃,不免将自己剖成了两爿。
染红霞只比他稍慢,见他仆倒,忙不迭回头:「耿照!」火光映亮白皙玉面,满面都是忧急。说时冲那时快,受制离垢的崔灩月狂吼一声,妖刀挟焰抡至!
她回身挺剑,剑尖「铿!」击在刀头一侧,崔灩月犹如失蹄疯犀,被引得一偏,拦腰砍断一片梧桐影。这式「不记青枫几回落」原有几个连环变着,剑锋连圈带转,施招者却如落叶一回,迳从敌人的身侧扎落。
她身后便是耿照,一旦枫回落空,离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,染红霞一步也不敢退,剑刃斜挑,如雨尖打落荷塘,不等崔灩月回身,一式「雨急青枫归梦色」应手而出!
崔灩月应变不及,肩背上吃了几记「剑点」,挑飞的血珠离体化烟,剑创便即封口,根本算不上是伤。巨大的斧刃一挡,数十记剑雨铮铮综综碎在刀上,砸出无数耀眼火星!崔灩月自成刀屍以来,临敌无不是一刀了帐,从无对招拆解的必要,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,也难与炽热的离垢刀相对,只能施展轻功绕圈游斗,觑准空隙劈出一掌,然而蒸腾的气流对隔空掌力大大不利,脐间的火元之精释放异能时,亦不下於十数年精纯内力护身,连雷奋开也拿他没辙。此间仅有一人能逼得他「拆招」,那就是染红霞。
昆吾剑长逾四尺,兼且玉人高挑,身量不逊男子,剑臂一合,硬生生多了近两尺的缓冲——这是极为珍贵的两尺空间,能在热浪袭身前,多出得几招杀着。
染红霞交击几度,便知离垢刀的可怕:高热除了能毁坏兵刃、令兵主无法久持,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,在沸滚的空气中呼吸困难,更是大大降低内力运转的效率,巨量出汗造成的体力流失,也是格斗中的枣手问题,只能尽力拉开距离。
所幸昆吾剑质极佳,对打下来非但剑刃未损,似乎也不怎么导热,金灿灿的剑身连一丝熏焦也无,越打越是光华饱满,无比耀人。她忍不住想:「今日幸有昆吾!流影城的锻造名不虚传,果有过人之处!」
即使如此,妖刀离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战的对手。为保护身后的男子,她连游斗缓息的选项也无,眼见「剑雨」碎於刀上,激得热浪窜流,盈尺之内彷佛再也吸不到空气,块垒般的闷窒填满胸臆,几乎撑爆坚挺傲人的玉峰。
染红霞仍是一步不退,一式「随意青枫白露寒」凝聚霜气,稍稍化解热浪,气息重入胸间的一霎,金剑如浪层叠,《青枫十三》里的杀着「青枫江上沧浪吟」骤然而出。
此式乍看是连绵快剑,却与剑雨大不相同,「剑浪」一层叠过一历,后浪压碎前浪,剑劲渐次积累,同样是回刃一挡,这次崔灩月终於无法凝立不动,叠浪压垮了高堤,猛将他轰退一大步!
水月门下弟子,须以「创制一套剑法」来证明自己,在入门三十六式与属於自己的剑法之间,没有一丝模糊暧昧。能跨越这道高槛的即为剑种。应追求剑上顶峰,拓展剑学极限,跨不过的就是凡胎,从此走入厨灶闺阁,专心相夫教子,追求女子的幸福。
染红霞十三岁上就开始酝酿自己的剑法,直到十六岁那年,《青枫十三》才算修整完备,按门中规定的格式谱写绢册,面呈掌门人并加以试演。还没有被冠上「水月剑式」之名、收入凝芳阁的自创剑法,是不能公诸於世的,以免弟子之间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艺,影响了宝贵的创见发想。
杜妆怜连随侍的仆妇都赶了出去,独自在静室里看完这十三式的示演,只淡淡说了一句:「很好」就不再言语。翌日发还绢册,已题上「水月剑式」四字,封面的「青枫」二字虽以朱笔圈起,终究没有涂抹删改。染红霞简直乐坏了。
自创的剑法屡被发回,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门中诸长老联席诘问、反覆印证,直到绢册都改得破破烂烂了,终得到水月剑式的题记……这些艰辛过程,在凝芳阁的剑谱劄记中多有记载,她自小看熟了,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绢册、战战兢兢的模样。连师姊许缁衣创制的几式剑法,也是经掌门人反覆驳回改了又改,才获水月剑式之名的。
——而她,竟一次就通过了
过得不久,掌门人就闭关了。除了收怡紫为入室弟子,还命她担任教席,督导门中弟子的武艺。师妹们的道贺纷至沓来,要准备送掌门人入关也是千头万绪,染红霞忙了好一阵子,才有时间坐下来重抄绢册,并一一为招式命名。
绢册的格式当然包括招名,及招意的阐释说明,待审核通过、在正式传抄收入凝芳阁之前,还可以参酌门中长辈的意见,重新修改。拥有一套属於自己的剑法固然可喜,对这些女孩儿来说,命名却是整个过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环。赋予招式一个好听的名儿,是千百年后仍会在习练者口中喃喃覆诵的呀!即使在师妹间威望素着,染红霞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。她独个儿躲在房里,翻着一卷卷喜爱的诗钞,伏案振笔,偶尔拈着笔管随手比划起来,看看这句诗意切不切题,想到得意处不觉咬唇轻笑,晕红的小脸彤艳艳的,加倍可人。「你取这些名儿,将来会后悔的。」许缁衣笑她:「我当年拟的名字,如今翻到都觉脸红。」
染红霞笑笑没回口,心里却有点不服气。「太华青灯」朴实无华,就像师姊的为人,有甚好脸红的?许缁衣随手翻了翻绢册,看到朱砂围起的「青枫」二字,笑问:「你爱穿朱红,怎地以青枫为名?染红霞正色道「枫红而落,我这套剑法生嫩的紧,尚有不周全处,只能是青枫」。
许缁衣微笑不语,片刻才淡道:「我猜师尊也是这个意思。她老人家一字未改,是知道妹子定然不会自骄自满,更不希望以己身之慧见,来增补完备这套剑法。就连修改精进,师尊都想看你的创见,舍不得多加一笔啊!」
从此,染红霞再没创制过第二套剑法。杜妆怜的三名入室弟子中,连年纪最小的任怡紫都在凝芳阁留下数本绢册,只有染红霞专心致志,全力淬炼《青枫十三》。
轰退离垢妖刀在士气上深具意义,对战况的影响却很有限。
剑浪余波未停,震的崔灩月身子后仰,但也不过就是一霎眼,火刃卷风,硬碰硬的对撼又再度展开。染红霞接连试过「伏枕青枫限玉除」「青枫浦上不胜愁」等,屡屡刺中对手,囿於剑尖相格,以及不能退避闪躲的限制,实在很难说是占了上风,近身缠战之间,已是汗湿重衫。
她虽是束袖着靴,得以利落些个,但穿的仍是对襟襦裙,纱质上襦较寻常仕女所着略厚,以抵施展拳脚时的磨损,一被汗水浸透便紧贴肌肤,玉一般的莹润肌色透出湿纱,双肩、背门形同半裸。
上襦里是一件大红软缎抹胸,质地厚滑,穿起来十分舒适,她只有在船上时才这么穿,夜巡后褪下襦裳便能就寝,非是演武练剑用的短打衣物,食促离船不及更换,此际也顾不上了。
软锻吃水较纱质为多,不易渗汗,被香汗浸透的部位颜色变深,便如熟酿香甜的枣泥一般。
她双峰挺拔,乳间积汗最多,颈额间不住淌下液流,如瀑如雨,汗渍最早渗透抹胸,两腋也是津汗液涌,挥剑时乳肉香胁不住摩抆压挤,狼籍一片,腰间束着武入用的宽带缠腰,绸亦阻汗,上半身的汗水全积在乳下,渗之不出……
抹胸的缎面清楚浮凸着两只熟桃似的坚挺玉乳,蒂尖腹圆的半球昂耸,顶端绷出两枚樱核儿,周围则是一片深浓枣色,只裹着软缎的双峰艳丽的大红色泽,随着挥剑的动作剧烈弹跳,汗渍以极缓的速度渗出,浑圆撑饱的缎面仍是柔光滑亮,分外骄人。
「你……你还好么?」百忙中不忘回头,甩飞湿发,提声叫唤。「没……没事!」
耿照总算调匀气息,拄剑撑起,单膝跪地。
今夜挑战一关接着一关,艰难处超乎想像。先前砍向火元之精的那刀不但毁了神术,更震伤他的五脏六腑,若非化骊珠收手的瞬间、碧火神功的先天真气及时发挥作用,那股异能的反噬便能要了他的命。
耗损易补,伤势却无法立即复原,正因为低估了内伤的严重程度,才会在动身的瞬间失足倒地。他已经无法再战了,但不能放她一个人对抗妖刀。
况且,离垢非是单凭力量可以压倒的对手。染红霞的战术在他看来,有着无法超克的致命缺陷。
「快走!」她看出两人已无联手之能,唯有耿照脱离战场,她才能缓过气来,改采避锋游斗的战法。眼见崔灩月越逼越紧,染红霞再不留力,施展青枫十三最刚猛的一式「江石缺裂青枫摧」,重剑旋扫如风,铿然击向离垢刀
(不对……这样是不对的!)
耿照奋起余力,喊道:「退……退回来!我有办法!」染红霞几欲晕厥。站起来都有困难了,还逞什么强?少不更事!「你快离开!」分神说话间几被离垢削中,裙脚「呼!」一声燃起火星,险象环生。「你先走,我快顶不住啦!」
「你退回来,我有法子对付他!」耿照低吼。但中气不足的声音实在缺乏说服力,染红霞心头无名火起,疲软的手劲却无法跟上怒气,「江石缺裂青枫摧」剑式未尽,力量提早见了底,崔灩月拦腰磕飞昆吾,染红霞被震飞出去,湿漉漉的娇躯正撞进耿照怀里:耿照横过她沃腴的乳下一抱,举边身子遮护玉人。
「你……」染红霞气急败坏,无奈这一击扭了腕子,软绵绵地挣脱不得。「噤声!」
耿照双眼盯紧前方,凝神屏息,神情无比专注。染红霞看得呆了,一时竟忘了害羞生气,直到乌影兜头盖住两人,热浪席卷而来,崔灩月居高曲下,挥舞离垢砍向二人!
千钧一发,耿照拔起「映日朱阳」一刺,剑尖「锵!」正中火元之精,宝珠未如预期般被利剑所毁,但珠上妖异的红焰却自剑尖透入,顺着剑上细纹倒灌而回,刹那间,剑身的纹路彷佛被异能填满,焕发出耀眼的光芒!
崔灩月浑身剧颤,肌肉坟起的身形彷佛缩小些个,油亮的铜色肌肤也失却光泽,口中迸出痛苦的低吟,摇摇欲坠。耿照一转剑刃却无法贯入,近距离一瞧:火元之精并非如化骊珠般嵌入腹中,周围似有缝线,珠光被黑剑吸收后,表面也看得出有蚕丝之类的透明物事交织成网,护住珠子,无法剜出。
机会稍纵即逝,耿照再不犹豫,用尽力气起脚一蹴,正中崔灩月丹田气海,踹得他向后倒飞,整个人撞倒半堵焦墙,被残砖碎瓦埋入嫌堆。
离垢顺势脱手,中途坠落,稳稳插入地面不动。失去了火精宝珠的异能,斧刃由刺白、炽红迅速变为深红、深赭,最后只余黑黝一片,与映日朱阳原本的模样有几分相似。
——人、刀两分,离垢终被制伏!
第八五折 品幽合卺 谁日可杀
染红霞愕极,怔望着那堆坟冢也似的余烬,还未惊喜,力战后的酸、疲、酥、软一下子交缠涌上,臂撑一乏,汗湿的温软娇躯偎入耿照怀里,再不挣扎。
「你……你怎知那里是……」目光移至剑上,忽然闭口,一双秋水明眸睁得圆亮。
火劲如熔岩般蜿蜒,由剑尖至剑格,填满了遍布剑身的细密纹路,光芒也从原本的刺亮,转为更深沉的血色深晕,却非是消褪或熄灭,而是火光更趋稳定,整把剑像突然「活」了过来。
他掌劲一逼,映日剑「轰!」窜出火舌,竟有几分离垢的模样。「这剑柄的分量异乎寻常,」耿照解释:「非铁非木,倒像以石材为芯。寒玉、水精、云母等材质,据说都有涵养纳气之效,我猜测火元之精装置在剑柄末端,便是透过这截柄中的异质控制,才不致伤了剑
主。」简单说了剑身祷造火槽、导流的原理。
钢铁无论掺入何种材质,终须以火熔之,方能成器。火既是镔铁之母,亦是镔铁之殇,火元之精若无限制地朝剑身输送热能,最最耐热的合金也承受不住,这截特异的石英剑柄便是控火的枢纽,避免自伤。
当剑尖刺中宝珠时,离垢火能受剑槽引导,逆流回柄中——这是耿照自「映日朱阳」上的奇特纹理,以及剑柄异质所做的大胆推测,虽冒险至极,却非—味乱猜。他跟在七叔身边多年,尽得奇人真传,于铸造实有大眼光、大手笔,果然—击中的,解去逼命之危。
他信手比划,染红霞目不转睛地仰望,云鬓凌乱的俏脸衬与出神的模样,明艳不可方物。耿照偶一察觉,顿有些恍惚,于火槽设计一节便说不下去,忍不住问:「我……我脸上怎么了吗?」「嗯?」
她回神大羞,湿滑的雪脯怦怦直跳,忙别过头去。「没……没什么。」明明没有生气,却忍不住板起了俏脸。耿照不明所以,凑近问:「我又惹你生气啦,二掌院?我……」
一听「二掌院」三字,心上仿佛被塞了块冷石头,半是借题半是着恼,咬牙道:「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有多冒险?万一……万一这剑没能导卸火劲,又或卸得不全,尚余一劈之力,那该怎办?从以前就这样,总不听人说,轻易犯险,一意孤行!」
耿照料不到她真的翻脸,起初听着还不敢答腔,末了却有些捱不住了,嚅嗫道:「我……是……适才情况危急,也顾不得啦。你别生气,我下回不敢了。」
他越是放软,染红霞越觉自己无理取闹似的,挣扎坐起,声音微微扬高。「我又不是无端骂你,是与你讲道理!老抢着牺牲,是要怎么与人联手?」
「都是我不好。我担心再打下去,万一妖刀伤了你……」
「我也会担心啊!」染红霞随手将湿鬓往耳后一撩,露出半截雪颈,大声道:「万一是妖刀伤了你,我……我……」忽被什么塞住了胸臆,再说不出话来。耿照被骂得摸不着脑袋,她话里的前因后果全然无法分辨,只盼她别再生气,低道:「二掌院对不住,我真不是故
意……」
「不要再道歉了!」
罕有的疾厉口吻吓了他一大跳,猛然抬头,见染红露樱唇咬红、柳眉倒竖,满脸的怒容,更是慌张,拼命摇头辩驳:「我只是想……是为了救你,不为别的……对不住……我不是……」
「啪!」—声脆响,染红霞扬手掴了他一记。耿照抚面愕然,却见她美眸盈泪,两排弯翘的乌睫睁得发颤,不敢再眨,手掌兀自停在半空中,窍指如白玉蜻蜓一般。但发抖的不只是指掌而已,她左臂环胸,浑身都在颤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