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出数里,便至朱城山地界!」染红霞点了点头,精神大振,侧头微微一笑,顿如百合绽放,
雪靥生春。
耿照看得一怔,心想:「原来二掌院笑起来,这么好看。」连忙别过头去,不敢多瞧。
忽听车座后一声惊叫,他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,见采蓝指着车后,尖叫:「她......她还
在!要追......追上来啦!」咬牙闭目,粉颈一斜,又晕死在黄缨怀里。
就着月光一看,车后约莫三丈外,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,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
快交错,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,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;纱裙被雨水浸透,腰腹以下
紧贴肌肤,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,被月华一映,居然温润生辉。
雨中视线不佳,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,以为已经摆脱。大雨一停,月光复明,谁知她
又追了上来,这回少了夜雨掩护,越追越近,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,耿照不敢稍离,攀着
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。
透过月光望去,碧湖双腿修长,身薄腰小,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,更
无一丝余赘;腹间线条起伏、柔肌紧束,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。耻丘处微微隆起,
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,只比一枚制钱稍大,却异常乌黑柔亮,犹如婴儿壮发。
耿照只觉得奇怪,不由得多看了两眼:碧湖雪腻的肌肤上,彷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,几
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,说不出的玉雪可爱。
(她在流汗!)
黄缨抱着昏倒的采蓝,喃喃自语道:「她怎么......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?」面色白惨,
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。
耿照摇头:「她是人,不是妖怪。」返身钻回前头车座。
染红霞大声问:「碧湖追来了么?」
耿照点点头,忽道:「二掌院,我猜碧湖姑娘的轻功应该不错。」
染红霞一怔:「他怎么知道?」微微侧脸避风,大声道:「碧湖轻功很好!便是算上了我
大师姊、三师妹,她都能排得上第四第五!这孩子旁的不行,於此倒是别有天分。」
耿照沉默点头,片刻才说:「二掌院,照碧湖姑娘的速度,少时便要追上,我想向你借昆
吾剑一用。」
篷车几近半毁,自不会在车上相斗。染红霞急道:「万万不可!我......我绝不会抛下你,
让你独对妖刀!」
耿照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,想了一下,才说:「我打不过妖刀,但可能赢得了碧湖姑娘。」
染红霞闻言蹙眉:「这是什么意思?」
耿照道:「依我看,就算拿了妖刀,何阿三是何阿三,碧湖姑娘仍是碧湖姑娘。何阿三若
有碧湖姑娘的轻功,刚才在桥上,我们就死定了;碧湖姑娘若有何阿三的力气,那一刀决计
不止砸坏半辆篷车。」
染红霞微微一怔,登时醒悟,不禁对这少年的洞察力颇感佩服,暗忖:「逃亡之中,连我
都不免凄惶,他却见我所未见,想我所未想。」但仍是摇头:「我师妹向来力弱,却能毫不费
力的挥舞那把万劫刀,这又怎么说?」
耿照摇头。
「我不知道,要多些线索才好推测。请二掌院先借剑一用。」
「不行!妖刀奇异,鬼神难测!我若让你下了车,与亲手杀你有什么分别?形势未至绝
望时,岂能轻言牺牲!」她说得急了,双手紧握马缰,檀口咬着几络乱发,雪靥微微涨红:「听
明白了没?」
耿照无言以对,想想也不是非剑不可,危机却须臾便至,随手折下一段残辕,在车座上
屈起腰腿,作势要跳。
染红霞正全神驾车,眼角余光瞥见,忙伸手揪他衣领,谁知耿照动作极快,猛地低头,
竟然闪过,突然车轮碾过地面一处窟窿,左边高高弹起,两人撞成一团。
染红霞不避男女之嫌,一把揪着,斥责道:「少不更事!小小年纪,学人逞什么英雄?你
很想死么?」单手执缰,忙将车身稳住。
耿照个头不高,被高挑苗条的染红霞张臂一挟,倒像姊姊教训调皮捣蛋的幼弟似的,偎
着她曲线玲珑的温软娇躯,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,不禁有些发窘,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。
争执之间,篷车又驰出里许,前方忽见一座黑黝黝的物事突出树林,形似磨坊,又有些
像塔楼。染红霞正自狐疑,忽听耿照大叫:「是烽火台!那是本城的烽火台!台中驻有哨队,
一班多则十来名弟兄,都是全副武装。二掌院......」
话没说完,「轰」的一声巨响,身下倏空!
耿照一阵天旋地转,不知翻了几翻,直到背门撞上硬地,才知自己是在疾驰间被抛了出
去。他抱头连滚几匝,化去冲击的力道,一跃而起,见三丈外一处巨坑,坑里木片狼籍,依
稀辨出辕轭轴辐的模样,原来是碧湖追了上来,一刀将仅剩的半辆篷车砸了个粉碎!
那匹羸马后腿受到重创,倒地不起,昂首嘶嘶哀鸣。
距陷坑不远处,一抹窈窕的绯红衣影拄剑而起。染红霞簪带迸散,披落一头如瀑长发,
掩着半张如雪玉靥;周身衣衫被尖利木屑划破,血染如枫,破孔里露出欺霜赛雪的晶莹肌肤,
分外凄艳。
她勉强站起,拖着左腿走前几步,从破烂的篷布底下拉出黄、蓝二姝。两人似无大碍,
采蓝照旧昏迷不醒,黄缨抱着小脑袋连摇几回,神情茫然,身上却没见什么皮外伤。
(妖......妖刀呢?妖刀呢?)
(妖刀......妖刀在哪里!)
耿照抓起一根碗口粗的辕木,四下急望。一阵寒风吹来,左右树冠沙沙摇动,天边乌云
被刮得漫卷而来,月华越来越稀、越来越淡,视界里又比想像中更加浓暗,就像有人在吹着
灯焰玩儿......
凭着一股莫可名状的直觉,耿照拖着辕木朝前方走去。染红霞拄着昆吾剑,与黄缨一同
搀扶采蓝,迎面走过来,秀丽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:「耿兄弟!你还好......」
耿照心中一动,大吼:「小心!」抡木往一旁的树影扫去,砰的一声,整条辕木应声爆裂,
一条窍细苗条的俪影闪了出来,几株粗木四散倒落,铁炼声中,拖出一把狰狞的巨大石刀!
「快走!」他回头大叫:「往烽火台去!」
染红霞微一冲疑,将昆吾剑扔了过去。
耿照一把接住,心中暗祷:「七叔!阿照今日将性命,交到你亲手所铸的剑器里了!」连
剑带鞘扫向万劫!铁石交轰之下,昆吾剑鞘迸碎,暗铜色的剑身却连晃都不晃;万劫簌簌几
声,抖落些许石粉,刀身上剑痕宛然,犹如新刻。
耿照大喜,也不用什么招数,双手握着昆吾剑的奇长剑柄,回身又是一斫!
他自知武功低微,所恃者不过天生的膂力,因此一昧猛砍,每一下都抢在碧湖之前,不
待她体势用老,转头又是一剑;对击十余合后,碧湖身子轻盈,越转越快,刀却相形变缓,
与其说是舞刀,不如说是以万劫刀为盾,撞击的动作还多过了砍劈,人刀渐渐分离。
虽是如此,万劫毕竟有千钧之重,再加上昆吾乃极刚之剑,剑身硬实、不具韧性,每回
交锋,挥出的力道倒有三成由剑身回馈回来,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,两臂酸软,边打边退,
不意一脚踏空,竟然摔入一处大坑里。
「不好!」
他举剑护住头脸,但万劫连地面都能劈出三尺深坑,居高临下,岂能被轻易格住?
正要闭目等死,谁知碧湖忽然停步,在坑边踌躇起来,似乎想后退跳将过去,如在断桥
时一般,但又隐约知道敌人不在对面,一双雪腻的细直长腿在坑缘前前后后探着,沾尘的赤
裸足趾十分娇妍,抬头但见腿根处夹着一只粉色嫩蛤,依稀覆着乌亮的细密窍茸,一直漫入
淡樱色泽的雪股间,蜜缝里溢出一抹晶亮液滑,裙下风光一览无疑。
他无心细看,忙环视四周:坑深约七尺,足有一丈见方,沿坑似乎砌有砖石,如今倾坯
大半。此地离白日流影城的烽火台甚近,可能是昔日屯兵卫所挖掘的贮水池。
「难道......她爬不下坑壑?」忽然想起何阿三掉落断桥时,动作更加呆板,半晌都爬不
上桥墩,似乎是万劫刀的弱点。
碧湖下不了池坑,气得尖声嚎叫,抓着铁链,猛将石刀往坑里一掼!
刀尖掼破池底铺石,耿照避无可避,攀着粗糙的石刀表面往上一蹬,乘机跃出池坑。碧
湖用力扯回铁链,力道却差了分许;万劫稍动即沉,第二下才又拉了上去。
耿照心想:「果然如此!妖刀纵使神异,人力毕竟有穷。」觑准时机,一剑刺中碧湖的右
大腿!
碧湖一跤坐倒,万劫刀当胸一抡,将耿照平挥出去。
耿照直摔到池坑对面,落地滚出两丈有余,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。他起身一抹唇际,提
剑缓缓退走,对面碧湖坐在地上,不住挣扎站起,右腿却无法施力,又圆又大的眼中射出熊
熊恨火,口中荷荷低咆,宛若困兽。
耿照盯着她,沉声道:「你若再要追来......下一回,我会取你性命。」
妖刀似通人语,碧湖仰天尖嚎,挣扎得越发激烈。一妖一人四只眼睛隔空对峙,耿照直
退出十丈外,才转身往烽火台奔去。
他一路借由月光辨别地貌,认出此地名为「红螺峪」,算是朱城山的北方支脉,峡谷不甚
高,却层迭成螺壳状,故尔得名。烽火台应沿峡顶而建,再往前去,便是一片低崖。
奔跑一阵,听见前方有刀剑交击声,暗自心惊:「莫非烽火台出了什么意外?」急急穿出
树林,却见台前的空地之上,一片青芒夹着霭霭红雾,其间一条人影交旋闪现,瞻之在前、
忽焉在后,趋避直如鬼魅;再揉眼睛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
原来战团中心,染红霞手持一柄酒红弯刀,那丝丝红雾正是由刀身上窜出。她左腿有伤,
索性坐在地上,背门靠着台前石狮,径以弯刀应敌,夜里看不清她的神情,从舞刀的动作判
断,体力似已不支。
来人占尽上风,却冲冲未下杀手。耿照正要上前,忽听黄缨叫唤:「耿照!快去帮红姊的
忙!」转头望去,只见她远远坐在空地另一侧,身边除了趴卧的采蓝之外,还有一名容貌清
瞿的高瘦老者闭目盘膝,脸色青得怕人。
染红霞一听他来,手底骤软,似乎气力已尽;那手持青芒的敌人也不屈膝弯腿,足尖一
点,便要倒退开来。染红霞急道:「耿兄弟!快,快拦住此人......」忽然粉颈一歪,软软瘫倒,
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,挺直的琼鼻却喷出两道淡淡粉烟,恍若胭脂悄染。
耿照这才明白;原来非是击退来敌,恰恰是要将他留下!急迫间不及细问,抡起昆吾剑
一扫,将来人的退路尽数封住!
那人转身格挡,照面一瞧,才发现他周身、头脸均缠满绷带,持了柄绿光闪闪的阔剑,
剑锋形如兰瓣,极为罕见。耿照微微一怔,认出是辰字号房为指剑奇宫承制的兵器,开锋研
磨时他还曾经在一旁观看,脱口道:「你是奇宫的莫三侠!」
那人不发一语,随手化去来势,正想夺下昆吾剑,岂料耿照一缩手竟避了开来,露出绷
带的细目里掠过一丝赞许;也不见他如何出手,耿照胁下微疼,整个人倏忽倒地,半边身子
酸麻难当,动弹不得。
(好快......好快的手法!)
那人缓缓走过他眼前,一颗血珠蓦地坠地;第二步尚未跨出,血珠又复滴落,第二颗、
第三颗......直如檐前雨漏。
「他受伤了?」耿照心下骇然:「以他的身手,若施全力,怕连二掌院也难以抵挡......此
人,究竟所为何来?」
那人平举兰锋阔剑,跨步而来,一步快过一步,越走越急;蓦地身形微晃,飞也似的刺
向闭目盘膝的白衣老人!
黄缨吓得惊叫起来,谁知剑锋着体的瞬间,老人倏然睁眼,反手将兰锋剑卷入袖中,一
掌击在那人胸口!
那人胸口刀创爆裂,鲜血如提酒酾空,溅成一片贯日长虹,身子一弓,拔剑倒退;两个
起落间已滑出四五丈远,双膝跪地,深浓的血浆鼓溢而出。
老人面色灰败,这一击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,同样站不起来,撑地剧咳一阵,
冷笑道:「弄了半天,原来......原来你是来杀我的。想......想灭口么,妖物?」
※ ※ ※
这名老者,自是追踪妖刀而来的「渌水琴魔」魏无音。
魏无音与幽凝沿途激战,双方且斗且走,难分高下,一路战至红螺峪,真气忽凝,内创
再也压抑不住,正当危急时,恰好遇到避难而来的染红霞一行。染红霞与他有数面之缘,敬
仰已久,自然不能坐视。
耿照奋力挣扎,好不容易左半边身子气血复旺,一跃而起,见那人抚胸跪地,正要上前
将他制服,却听魏无音急道:「他......他拿的是妖刀幽凝,一遇金铁,便即转移!万勿接近......」
咳了几声,气急败坏:「先......先瞧染姑娘!」
耿照忙将染红霞扶起,她双颊绯红、浓睫紧闭,吐出的气息夹着一股温温甜甜的果醉香;
除此之外,周身却无致命之伤。他看不出什么端倪,急忙回头:「老前辈!二掌院到底怎么了?」
魏无音道:「先取走她手上的刀!那刀喂有毒药,只对女子生效。」
耿照夹手夺过,正要掷出,琴魔又道:「且慢!那柄是妖刀赤眼,不能纵虎归山!你褪下
外衫,将刀密密裹起,只消不泄刀上红雾,对女子便无所害。」
耿照依言裹刀,负在背后,将染红霞抱到魏无音身旁。魏无音替她把了把脉,半晌无言,
只说:「难办。」耿照急道:「哪有解药?请前辈指点,晚辈这便去取。」
魏无音冷笑:「若有药解,还算什么『难办』?傻小子,你要救她,须得把命留住。你瞧
瞧!索命的煞星来啦。」
那一厢,「鹿晏清」飞快点了胸前几处大穴,真气运行几周,提剑缓缓站起。
耿照见识过妖刀百劫不死的恐怖生命力,已感麻木,握住昆吾剑,一瞬间心思飞转,苦
苦思索应对之法--
那人一照面便能将自己放倒,神不知鬼不觉,简直比手持万劫的碧湖还要可怕千倍;两
人之间的实力差,堪称天地云泥,不可以道里计。白日流影城不以武艺着称,耿照长大的长
生园里更无一名武术教头,他知道自己在武功上毫无胜算......
「你是跟谁学的冲穴之法?」身后,魏无音刻意压低嗓音。
耿照极是乖觉,假装伸手抚面,低道:「我没学过冲穴法。」
「那好。你若骗得了老夫,那厮一定也暗暗纳罕。」魏无音低道:「他受伤不轻,如果无
杀我的把握,定然会尽速离开。你要争取挽救染姑娘的时间,须将这厮吓走。」
耿照别无选择,双手握剑,起身随意一站;腕胯放得极松,以备万一之时,能在第一时
间临机应变。
他从小到大,仅学过「破阵八式」、「铁线拳」等流传中兴军里的粗陋功夫,于武学一道
所知甚浅,想的都是如何跑快跳高、反应快人一步。这随意而放松的姿态,反而加强了魏无
音授意的「虚张声势」印象,益发的莫测高深,令人摸不着脑袋。
琴魔苦中作乐,暗地自嘲:「孺子可教!小子一屁不吭,忒也沉着;易地而处,兴许能唬
住老夫。」还待说话,突然无语。
树林那一头,一条小小身影一跛一跛,拖来一柄石柱也似的狰狞巨刀,刺耳的铁链声喀
啦直响,可比阎王使者的勾魂索。
老人凤目倏睁,闪过一抹锋锷般的逼人锐芒,旋又黯淡下来。
「原来......这就是此世的万劫妖刀啊!」他摇头冷笑:
「你是被同伴的恶鬼妖氛所吸引,来此争作蛊王的么?」
碧湖拖着妖刀万劫来到烽火台前,冲幽凝一阵尖吼,状若挑衅。那「鹿晏清」看她一眼,
撮唇长啸,啸声几乎难以听见,耳中却不由自主一痛;碧湖浑身剧震,顺着剑锋所指,缓缓
转过螓首,幽凝、万劫的持有者居然一齐并肩,双双逼近过来!
这样的变化似乎超过老人所知。魏无音瞠目无语,终於失去了一贯的沈着。
耿照忽然回头。
「二掌院还有多少时间?」
「半个时辰内若不施救,」魏无音摇头:「也不用救啦!」
「不需针药?」
老人看了他一眼,似有所指。
「不用,有一僻静之处即可。」
耿照却未留意,沉着点头:「那好,我有办法了。往这里走!」
他背着染红霞,将老人扶起,唤黄缨搀着采蓝紧紧跟随。五人来到烽火台后头,迎面吹
来一阵湿凉大风,风声在脚下盘旋呼啸,激得衣袂猎猎、向上飘扬,台后竟是一处平直断崖!
黄缨怕得都有些乏了,睁着空洞的杏眼,闷声埋怨道:「你带的什么鬼路?这下还往哪儿
逃?」见幽凝、万劫越来越近,不由得眼眶一红,两腿发软。
「这里就是了......」
耿照眼神笃定,左拉右挽,赶在双妖刀到临的前一刻,乘风往后一倒:
「跳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