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谁有问题
叫喊声震天,无数草垛和火油堆进了前庭,一个火把扔下去,火势瞬间便大了。
池鱼浑身紧绷,抓起沈故渊就往外冲:“从后门走!”
沈故渊神色古怪地看着她:“你不恨我了?”
“都这个时候了,还说什么恨不恨?”池鱼咬牙:“我再讨厌你,再记恨你,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!”
唇角微勾,他歪了歪脑袋,问:“也就是说,如果让我去死和原谅我之中选一个的话,你会选择原谅我?”
池鱼:“……”
叶凛城走在后头,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:“我说王爷,这大难临头,劳烦您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,别光顾着调戏人行不行?”
沈故渊顺势往外头走,抿唇道:“随口问问罢了。”
现在这是问这些的时候吗?池鱼都快急死了,出门看一眼前庭的火光,立马拉着人往后门走。
“池鱼!”赵饮马狼狈地跑过来喊了一声:“后门也有人围堵,走不出去的!”
“前有狼后有虎,那总得打一个。”池鱼皱眉道:“不然今日就非得被烧死在这里不可!”
想起那漫天的火光,她仍旧觉得呼吸困难,侧头看一眼,郑嬷嬷已经把落白和流花都抱在了怀里。
这回可不能烧着它们了。
“烧死妖孽,为民除害!”
后门外头的呼喊声也不小,火把从院墙外扔进来,落在后院的地上,由於没什么可以烧的东西,暂时还没燃起来。
叶凛城和池鱼上前,打开了后院的门。
外头拥挤的百姓瞬间齐齐往后跑,边跑边尖叫:“妖怪出来啦——”
池鱼又好气又好笑,眼眶有点发红:“真是该让那些个贪官活活剥削死你们才好!”
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百姓的吵闹声里,叶凛城摇头叹息:“别白费口舌了,跟他们有什么道理好讲?”
外头有胆子大的百姓,跑了几步停下来看,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那后门门口,没见着妖怪,於是连忙大喊:“别跑了,咱们这么多人,怕他们不成?”
狂奔的人慢慢停下步子,小心翼翼地回头看,当真没看见妖怪,於是连忙都围了回来。
“这是人还是妖?”
“看样子像是人,但是怎么会在妖怪的院子里的?”
“莫不是当了妖怪的走狗?”
四周的人议论纷纷,声音还挺大,池鱼听得连翻了好几个白眼,咬牙道:“仁善王爷不是妖怪!”
这辩驳太苍白了,压根没有人听不说,反而是犯了众怒:“果然是跟妖怪一伙的,烧死他们!连他们一块儿烧!”
这话一出来,立马有火把朝这边飞来,叶凛城动作极快,翻身一踢就将池鱼跟前的火把踢飞,护着她皱眉站着。
百姓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知道谁带了个头,一群人直接撸着袖子就朝后门冲了上去。
“打死他们!”
“抓住他们,别让跑了!”
群情激愤,来势汹汹,池鱼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就想把后门给关上。
一只修长的手从后头伸过来,捏住了门弦,清冽的梅花香气从后头飘上来,闻着有令人安心的感觉。
池鱼回头,就看见雪白的发丝飘扬了过来,沈故渊的侧脸温柔得像山水画,轻轻拉开她欲合上的门,低笑道:“想抓我,就让他们来抓好了。”
这声音清朗如鹤鸣山谷,听得人心里一荡,瞬间冷静了下来。
外头的百姓也停下了动作,目瞪口呆地抬眼看向他。
一袭红袍扫过门槛,沈故渊抬眼,眼里有悲悯之色,仿若天神俯视众人,怜爱却又冷漠。下巴微扬,白发拂面。
“想烧死我?”
方才还大喊大叫的一群人,不知为何竟然鸦雀无声,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的脸,嘴巴都合不拢。
“这要是个妖怪,吃了我我也愿意啊……”有姑娘小声说了一句。
人群里的几个大汉这才回过神来,怒道:“大家别上当,妖怪大多都美艳动人,蛊惑人心!大家现在要是心软了,就是上了妖怪的当啊!”
“是啊。”旁边有人连忙附和:“这都是妖术,妖术!”
百姓们再次举起手里的火把,然而,没一个人舍得朝那美人儿扔过去,生怕烧着了他。
沈故渊扫了这些人一眼,问:“你们想杀了我,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,还是因为你们害怕?”
众人面面相觑,方才的大汉嘀咕道:“自然是因为你做错了,不是你,哪里来的瘟疫?”
“你有证据证明我和这场瘟疫有关系吗?”沈故渊看着他问。
被盯着的大汉吓了一跳,往人群里缩了缩:“那……那我怎么知道?别的地方都没有事,就咱们这一块儿出事,不是因为你,还是因为什么?”
“也就是说,你们没有证据,只是因为流言揣测,把这场所谓的‘瘟疫’,归为了我的罪过。”沈故渊平静地道:“说白了,你们就是因为害怕,害怕我会危害到你们,所以要杀了我,让你们自己高枕无忧。”
众人沉默,相互看着身边的人,莫名地都有点心虚。
可不就是因为害怕么……按理说这仁善王爷做的好事也不少,但他万一真的是妖怪呢?大家也不想睡不安稳啊,自然是要先除去他的。
“这世上哪有什么替天行道啊。”叶凛城揣着手靠在门框上冷笑道:“人都是为自己行道,满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,只是利益相同的人多了,站在一起,就能叫正义而已。三王爷还没看明白吗?您现在站在正义的对面了。”
沈故渊苦笑:“这样啊。”
转头扫一眼四周围着的百姓,沈故渊张开双臂,很是无畏地道:“天要我死尚可活,人要我死,我走投无路。你们若是觉得杀了我良心能安,那就来吧。”
瞧着他这么坦荡,四周的百姓反而是不好意思动手了。倒是人群里混着的几个大汉,立马冲了出来将火把扔在了沈故渊的身上。
“师父!”池鱼瞪大眼,惊慌地喊了一声。
沈故渊一愣,回头看了看她,突然勾唇:“你好久没这样喊我了。”
“你干什么?”池鱼提着裙子就朝他这边冲:“你的衣裳!衣裳烧起来了!”
叶凛城连忙拦住她,伸手将她抱在怀里:“别过去。”
池鱼急红了眼:“你在说什么傻话!他会被烧死的!”
叶凛城抿唇,眼神闪烁了一下,低声道:“你现在过去,他也是会被烧死的。”
一个火把上去了,后头陆陆续续有火扔过去,沈故渊的衣裳点着了,一路烧上了他的身子。然而他还是那样站着,仿佛玉山耸立,巍峨不倾。
池鱼气得咬了叶凛城一口,死命扯着他的衣袖想把他推开,然而这叶凛城竟然就跟个石头似的,一动不动。
“不用担心我。”沈故渊的声音变得空幽:“就算我死了,也会继续保佑你的。”
说话间,大火已经卷身。
池鱼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出来,疯狂地抓着咬着叶凛城:“你放开我,你快放开我!”
烈火焚身,难得沈故渊眉眼还算清晰,朝她微微一笑,像是在诀别。
“不——”池鱼喊得嗓子都哑了:“你别这样!你一定可以不死的,你不是妖怪吗!”
“我早说过了,我不是妖怪。”沈故渊叹息:“是你不信。”
“不要,不要,不要!!!”池鱼发了狠,死命推开叶凛城,冲上去就扯了自己的外裳,疯狂拍打他身上的火。
赵饮马赶过来了,看见这边的情况,简直是呲目欲裂:“救火啊!”
旁边的人连忙去找水,然而沈故渊身上的火势已经大了起来,整件红袍上都全是火焰。池鱼边拍边哭,哭得整张脸丑极了:“你别走,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借机走了,你别走……”
最后看了她一眼,沈故渊扭头,整个人化为一团火,站在原地踉跄两步,倒在了地上。
四周的人都吓得纷纷后跳两步,地上那一团火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烧了一炷香的时间,除了一具焦屍,什么也没留下。
池鱼张大嘴,哭得喉咙生疼:“师父……我不生你气了…你别走……”
叶凛城叹了口气,低身下来想拉她,却被她一爪子狠狠拍开。
“你为什么要拦着我?”池鱼抬头,双眼血红地看着他:“一开始我还能救他的,我还能救他!”
叶凛城摸了摸鼻尖:“你不是怕火吗?先前看前院烧起来都那么紧张……”
“我怕火,可我更怕他死啊!”眼泪成串地掉,池鱼哽咽不已,抓着他的衣襟恨声道:“你是不是故意想他死?是不是?”
这怎说呢,叶凛城苦了脸:“是他自己想死。”
池鱼闻言,立马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。
有人趁乱想跑,她飞身上去,狠狠一个过肩摔,将人猛地往地上一砸,灰尘飞扬。
“啊!”那大汉痛苦地吼了一声,在地上如断了的蚯蚓一般挣扎起来。
“赵统领!”池鱼咬牙:“这个人就是起哄要烧死三王爷的人之一,没有他的煽动,旁边的人不会那般冲动!”
赵饮马闻言,立马带人上来把他扣住:“带回廷尉衙门去审问。”
“不必。”宁池鱼深吸一口气,拔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,眼里恨意滔天:“我没那么多耐心,他要么立马说出背后指使,要么立马下去陪三王爷!”
刀锋抵着脖颈上的肉,瞬间就有红色的血流下来。那汉子惊慌地咽了口唾沫,眼珠子转了转,想再耍点滑头,奈何这姑娘当真是没耐心,扬起匕首就要往他心口插。
“哎!”再狠的人也怕没命,这汉子立马就道:“我招我招!这都是有人花银子让我们来起哄煽动的,咱也就是图个二两银子,没想别的,不至於要我性命吧!”
赵饮马皱眉:“谁给你的银子?”
汉子咽了口唾沫,指了指隔壁街的方向:“那头的茶楼上的人,说事成之后去找他们拿银子的。”
池鱼没敢再看那焦屍,死命掐着这汉子站起来,咬牙道:“大哥,劳烦你先替三王爷收捡屍骨,我要先去替他报仇!”
赵饮马皱眉:“你一个人太危险了,我让李晟权陪你去。”
“好。”抓着人,池鱼撑着一口气,把他往隔壁街拖:“我给你提个醒,我现在杀人的欲望很大,你最好别耍花样。”
那大汉连连摇头:“不敢的不敢的,我也就是赚二两银子而已……”
穿过一条小巷,池鱼抬头就看见了大批的护城军围堵在一家茶楼门口。
“是这家?”池鱼皱眉。
那大汉连忙点头:“是,是!”
疑惑地看了一眼那护城军,池鱼心里焦躁得厉害,干脆低喝一声:“管事的人何在?”
茶楼二楼上的人都是一愣,纷纷回头,池鱼就看见了护城军统领南稚那张娃娃脸。
“池鱼郡主?”南稚连忙凑到窗台这边来看:“您这是做什么?”
“抓着个人。”池鱼道:“可否让我上去?”
为难地看了茶楼里头一眼,在接到人的眼神允许之后,南稚道:“您先上来吧。”
池鱼抓着大汉穿过护城军上楼,一上来,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。
护城军门刀剑出鞘,统统对准了窗边一个人,那人施施然坐着,悠然自得地喝着茶。
“别来无恙啊,池鱼。”
手一僵,宁池鱼抬头看了一眼这人,脸上顿时没了血色。
沈弃淮满意地欣赏着她的表情,温和地笑道:“看见我,是不是很意外?”
一身灰黑色的长袍,头发随意束着,脸上有抆伤的痕迹,但整个人风采不减,恍然间,池鱼觉得时光压根没有流淌,这人还是当年那叱吒风云,手握大权的沈弃淮。
然而,四周的刀剑让她回过了神,她皱眉,看了沈弃淮一会儿,转头看向旁边的南稚:“南统领,这是?”
“我奉命来营救余家小姐。”南稚道: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围堵到叛贼沈弃淮。”
他不是应该死了吗?池鱼摇头:“这肯定有什么误会,我亲眼看着沈弃淮掉下悬崖的。”
“我也亲手把你抱着拖下悬崖的。”沈弃淮失笑:“我还好说,三丈之下就有护网接着,可你呢?肉体凡胎,竟然掉入万丈深渊而不死,这可多亏了那个妖怪。”
身子一震,池鱼有点不敢置信,眉头松了又皱,眼里恨了又笑:“你又算计我?”
什么坐在悬崖边后悔了,什么还是爱她,统统都是骗她的,就为了把她骗过去,让她死?!
“这哪里能叫算计呢?”沈弃淮笑了笑:“我也没想到你会来,本只是个脱身之计,但你来了,不把你弄下悬崖,我可就对不起我那被你毁了的十几年的基业!这顶多,算是报复罢了。”
池鱼气极反笑:“你有什么资格报复我?做错事的人,一直是你!”
“是吗?”沈弃淮笑了笑:“那我就一错到底好了。”
看一眼池鱼身后的人,他问:“人死了吗?”
跪在地上的大汉哆哆嗦嗦地道:“死了,被烧死了。”
心里一沉,如巨石压下来,痛得人不能呼吸,声音都变得极轻:“是你干的?”
“怎么?很意外吗?”沈弃淮挑眉,笑得很是温柔:“他夺了我的权,让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烧死他而已,难道不应该吗?”
往后退了两步,池鱼眼睛发直:“原来是你……竟然是你……”
她就奇怪,云烟怎么可能出得了大牢,出来又能跟谁?原来都是他在暗中操控。皇陵……对皇陵感兴趣的,可不就是沈弃淮吗?他既然没死,那一切谜题都解开了。
这个老谋深算的人,诈死逃离了被追捕的境遇,潜伏回京城,绑架余幼微,利用她把云烟救了出来,然后买通叶凛城,偷了廷尉衙门的帐本,用以威胁锺闻天。锺闻天说服孝亲王往皇陵里放金佛,沈弃淮就趁机把人藏在金佛里,进而知道了皇陵的位置,盗走了不死药!
悬崖下三丈处的网救了他,也就是说,当时她和沈故渊在悬崖上的对话,他都听见了,所以让人散布沈故渊是妖怪的传言,就为了报复。
“你这个人……”池鱼摇头,指着他,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沈弃淮微微一笑:“我想要的东西,怎么也会是我的。”
“无耻!”池鱼咬牙。
沈弃淮丝毫不在意,转头拍了拍身边余幼微的脸蛋:“该等到的消息咱们已经等到了,那就走吧。”
“你想去哪里?”角落里传来余承恩的声音。
池鱼回头,这才发现人群里还有一个余承恩,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掌控全局,但由於余幼微还在沈弃淮手里,他压根不能轻举妄动。
沈弃淮低笑:“岳父大人,好戏看完了,我自然是要带着幼微走的,不然还留下来吃饭吗?”
余幼微手被捆着,嘴里塞着破布,一张脸惨白,眼泪直流,呜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余承恩怒道:“老夫在此,你还想绑走幼微?”
“那不然你们就动手,咱们夫妻二人,今日就死在这里,下辈子还做夫妻。”沈弃淮无所谓地笑,转头看了余幼微一眼,阴森森地问她:“好不好啊?”
余幼微吓得连忙往后缩,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。
池鱼看得唏嘘,几个月前还是联手杀她的恩爱有情人,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情形,谁能想到?余幼微反正是肯定没想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