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一切师父做主
池鱼一蹦一跳地走着,笑着道:“先前是有些旧怨在心里散不去,所以无心其他。”
“哦?”沈知白问:“现在散去了?”
“也不算都散了。”池鱼耸肩:“不过已经轻松了很多,师父帮了我很大的忙。现在我觉得,就算哪天如愿以偿了,也还能继续好好活下去。”
沈知白一震,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侯爷别担心。”池鱼看着前头的庙堂,笑眯眯地道:“那些个不好的想法,我以后断不会有了。”
以前她的生命里只有沈弃淮一个人,沈弃淮不要她了,所以她觉得除了报仇之外,生无可恋。然而跟在师父身边这两个月,她突然觉得人生的乐趣还有很多,可以排队去买京城有名的糖人、可以秋天去看一望无际的麦田、可以躲在屋子里嗑瓜子、也可以陪师父去他想去的地方。
一想到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,她恨不得自己的命再长些,哪里还舍得去死?
深深地看他一眼,沈知白叹息:“三皇叔对你的确是恩重如山。”
“是啊。”瞧见了求签的地方,池鱼道:“所以今儿,也替师父求一求签吧。”
“哎……”沈知白想拦住她,然而池鱼跑得比兔子还快,眨眼间就钻进了人群,拿到了求签筒。
可是她没求过,不知道怎么求。抱着签筒跪在蒲团上,池鱼侧头看了看别的来求签的小姐,然后像模像样地跟着学。
“天灵灵地灵灵……”
身后站着的沈知白“扑哧”一下就笑出了声,抬袖掩唇,满眼星光,颇为好笑地道:“哪有你这么求的?”
“她们不都这样吗?”池鱼不解地回头,伸手指了指旁边那个摇着签筒念念有词的姑娘。
沈知白蹲在她身侧,无奈地小声道:“人家念的是求月老保佑自己有个好姻缘,你这天灵灵地灵灵是什么东西?”
这样啊,池鱼点头,重新跪好,看了上头的月老石像一眼。
这庙宇是新的,石像却像是从别的地方请来的,色彩斑驳,慈眉善目,黑色的头发绾得规规矩矩,一身红袍拢袖,手里还捏着长长的红线,瞧着就很灵的样子。
深吸一口气,她闭上眼。
月老啊月老,我上回求错了姻缘符,烧得一身伤,痛彻心扉。这回再来求,你可莫要再坑我!
“啪!”有竹签掉了下来。
池鱼睁眼,兴高采烈地捡了那竹签捏在手里,然后继续闭眼小声念:“家有一师,弱冠之年早过,还未得良缘,请再赐一签。”
竹签落地,池鱼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旁边还有个小侯爷,抱着两支竹签就去找解签人。
沈知白伸手想喊她,可看她蹦蹦跳跳的那么开心,倒也有些不忍心。低笑一声,看了看被她放在地上的竹签筒,捡起来也在蒲团上跪了下去。
他的姻缘一早就出现了,只是一直难成,如今那人回归原本的身份,倒也并不是绝对没有可能。
“啪。”有签出来了,落在地上清脆地一声响,沈知白笑着睁眼去拿,低头一扫,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。
“这上头写‘前世姻缘今生了,枝节却生早。柳暗花明又一村,良人险中生。”白胡子的解签人摇头晃脑地念着,眼睛一瞟,朝池鱼伸手:“承惠,解签三十文一支。”
“哦!”池鱼老老实实地就掏出了荷包,拿了六十文钱给他,然后眨巴着一双期盼的眼睛,等着他继续说。
白胡子收了钱,嘴皮子瞬间利索起来:“姑娘,你遇见过错的人,枝节横生,但有惊无险,你的良人已经出现啦!”
“是吗是吗?”池鱼兴奋地问:“是谁啊?”
白胡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:“这小老儿哪里知道?签文上又没写,只是说你的良人多半会出现在一个险境里。”
险境吗?池鱼似懂非懂地点头,连忙把另一支递了过去:“这是一个男子的,我替他求的。您看看?”
白胡子从容地接过来,自信满满地打算念,一看签文,胡子抖了抖。
“怎么了?”池鱼伸过脑袋去,关心地道:“您不认识这些字儿吗?还是看不清?我来帮您念……”
“不必!”白胡子慌忙护了那签文,咽了口唾沫,哆哆嗦嗦地看了池鱼两眼,把方才收她的六十文钱拿出来,塞回她的手里:“这根签文小老儿不会解,钱还你。”
“哎……”池鱼纳闷了:“为什么不能解啊?”
“小老儿还有事。”白胡子战战兢兢地起身,抱着那竹签就跑:“还有事啊!事情可多了!告辞告辞!”
说完就“咻”地一下蹿出去了十丈远,那步伐矫健得,完全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,看得池鱼哭笑不得。
没人解签了,她扭头就想走,却看见沈知白神色凝重地捏着签站在后头不远的地方。
“小侯爷!”这才想起自个儿把人家忘了,池鱼心虚地跑过去,比划道:“那个解签的人说不解了,跑掉了,您这签文恐怕也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勉强笑了笑,沈知白道:“咱们再去看看梅花吧。”
“好。”池鱼点头,兴冲冲地就朝梅林里走。
沈知白看了看她的背影,低笑一声,潇洒地将手里的竹签扔了出去。
红白的签子,该写着签文的那一面却是空的,一个字也没有。
寒风凛冽,梅花香气四溢。
沈故渊板着脸坐在床上裹着被子,斜眼看着窗外的天色,浑身都是清冷的气息。
郑嬷嬷端着晚膳进来,笑眯眯地道:“主子,池鱼丫头和那小侯爷怕是玩得晚了,晚膳您先用吧。”
沈故渊没吭声。
郑嬷嬷眼梢微动,故意叹息了一声道:“这没池鱼丫头的晚膳啊,是不太好吃,要不主子再等等?”
“不必。”沈故渊松开被子下了床:“我一个人吃就是。”
郑嬷嬷有点意外,给他摆了碗筷,打趣似的道:“以往池鱼丫头不在,您不是都吃不下东西吗?”
“瞎说什么?”沈故渊皱眉,颇为不耐地看她一眼:“你忘记我是来做什么的了?”
“没有忘。”郑嬷嬷屈膝:“奴婢还以为主子忘了呢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微微抿唇,沈故渊拿起了筷子。
他不会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,也绝对不会被宁池鱼耗掉太多心绪。
绝对不会!
夜幕沉沉,池鱼高高兴兴地回到了王府,一进门就眼睛亮亮地道:“师父,我看见了好漂亮的月老庙!”
沈故渊看着手里的奏折,头也不抬:“是吗?有多漂亮?”
“我给您看!”池鱼雀跃极了,转身就去把焦尾琴抱了出来。
沈故渊依旧没抬头,心里骂着这丫头没脑子,有多漂亮说出来不就好了,抱琴干什么?
然而,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,他怔住了。
平调一起,清灵带香,眼前仿佛就是一条平坦的路,路边开满了梅花。琴声悠扬,花香从车外飘进来,沁人心脾。
他抬头看了过去。
池鱼脸上带笑,指法娴熟地用琴声告诉他她看见的美景,有巍峨的庙宇,铮铮有声;也有一眼无际的梅林,清幽动人。琴音转处,是小桥流水,在庙宇背后的青石板上,清冽的泉水潺潺地流。满怀希冀的少男少女们手捧竹筒,念念有词地求着自己的姻缘。远处的锺声一响,仿佛天上月老的应答,悠长地在庙宇里回响。
一枝梅花越过红瓦,在人眼前开得正好。
曲终弦止,池鱼有点忐忑又有点期盼地看向自家师父。
她一直偷偷练琴,都没让他发现,现在总算能以琴写景,他会不会夸自己两句?
沈故渊捏着折子,终於动了动,仿佛刚刚才回神。但一开口,却是不咸不淡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小脸一垮,池鱼不高兴地凑到他身边:“就这一句话吗?”
“还要有什么话?”沈故渊白她一眼:“时候不早了,早些休息。”
扁扁嘴,池鱼转身去洗漱,忿忿地碎碎念:“整天板着个脸也不嫌累,好心好意弹琴给他听,连句夸奖都不给,没人性……”
“你可以念大声点。”背后的人阴森森地道:“反正我都听得见。”
头皮一麻,池鱼干笑两声,捏了捏自己的嘴。
上床就寝,沈故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搂着她,只道:“有件事还忘记告诉你了。”
“什么?”池鱼捏着被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。
“沈弃淮不顾司命反对,也要与余幼微完婚。”沈故渊淡淡地道:“婚礼从简,只求余幼微立马过门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池鱼歪了歪脑袋,感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了:“他们想成那就成呗。”
“你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,他们成亲,外头传的话必定不太好听。”沈故渊道:“你可想好了。”
“这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?”池鱼苦笑:“我也没办法啊。”
沈故渊闭眼:“办法是有的,就看你愿不愿意。”
“嗯?”池鱼好奇地撑起身子趴在他胸口:“什么办法?”
伸手将她拂下去,沈故渊道:“你先出嫁,他们的婚事就波及不到你。”
微微一愣,池鱼看了看他,突然有点脸红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“沈知白喜欢你很久了,你若是愿意,他必定不会有异议。”没有看她,沈故渊声音清冷:“嫁给他的话,你也必定不会吃亏。”
刚刚还泛红的脸瞬间变白,池鱼怔愣了片刻,像是没听清楚:“您说嫁给谁?”
“沈知白。”沈故渊侧头,半睁开了眼:“你不也挺喜欢他的?”
心里一慌,池鱼坐起身子,有点手足无措:“嫁……嫁给小侯爷?可是我……”
低头看看自己只着肚兜的身子,她哭笑不得:“我与师父这样,还能嫁人?”
“这有什么?”沈故渊道:“你只是帮我取暖,又没做别的。”
“没做别的?”池鱼瞪眼:“那上次在悲悯王府……”
“骗你的。”沈故渊道:“想吓唬你罢了,你我之间什么也没发生。”
心口一凉,凉到了四肢,池鱼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这人,觉得好不容易在废墟上重建的屋子,顷刻间又塌了。
这算什么啊?她与他这样,还能算什么也没发生吗?
还是说在他看来,只要没有行周公之礼,那她就算不得他的人?
“别这个反应。”沈故渊皱眉:“活像我欺负你似的。”
“……”
深吸一口气,池鱼眼泪冒了上来,幸好屋子里没点灯,一定没人看得见。
“师父没有欺负我。”定了定神,池鱼语气平稳地道:“是我多想了,我以为……”
以为能这样同床共枕,师父的心里,一定是有她的位置的。
然而,这是个比沈弃淮喜欢她还更大的笑话,笑得她想哭。怎么就无端地自作多情起来?自家师父这样的男人,能对她有什么想法?抱着她睡不过是因为她暖和,脱了衣裳不过是因为这样传热更快,这么久了,他跟她在一起,从来就没有过丝毫欲望。
多情总被无情扰啊……
摇摇头,池鱼撑起身子下床,浑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,脸上眼泪横流,要是灯亮着,那定然狼狈死了。幸好,四周一片漆黑,她也就忍着哽咽,装作若无其事地道:“我答应过师父的,师父帮我,我就找个好人嫁了。既然师父觉得小侯爷是个好人,那一切任凭师父做主。”
沈故渊没吭声,黑暗里只有一头白发微微发着光。
池鱼冷得浑身颤栗,牙齿都忍不住上下磕碰,死命地抱着胳膊才忍住声音,勉强笑道:“那徒儿先去软榻上睡了。”
没收到回应,她也不打算多等,抱了被子就去软榻上裹成一团,死死地闭上眼。
是她多想了,是她多情了,不该有的想法一开始就不该有,在沈弃淮身上吃的亏还不够痛吗?这一颗心,哪里还能乱动。
一定是先前师父对自己太好了,所以她有点头昏脑涨,心里怎么就开始惦记人家了。就算人家喜欢抱着她睡,那也只是因为她能暖床而已。
一句句地安抚好自己,池鱼长出一口气,闭眼入睡。
明天开始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,好好过日子吧。
於是,第二天,池鱼老早就起了身,看一眼里头还没动静的床榻,洗漱了就抱琴出去。
“池鱼早啊。”郑嬷嬷端着早膳,看见她就打了个招呼。
“嬷嬷早。”池鱼咧嘴笑了笑:“我出去练琴啦!”
一阵风似的卷过去,看得郑嬷嬷目瞪口呆:“哎,早膳……”
“不必啦!”
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,郑嬷嬷摇摇头跨进屋子里,却见床榻上的沈故渊分明是睁开眼的。
“主子?”郑嬷嬷挑眉:“您醒了为何还不起身?”
黑着一张脸,沈故渊道:“等会儿再起。”
嗯?郑嬷嬷觉得不对劲,伸手一探他的额头,惊了一跳:“怎么又这么凉?!”
最近跟池鱼一起睡,每天不都是暖暖和和地起身的吗?今日可好,眉毛上都有霜了!
不耐烦地瞪她一眼,沈故渊道:“你别多管,烧点热水,我泡个澡。”
深深地看他一眼,郑嬷嬷摇摇头,转身出去准备。
池鱼练完琴回来,已经恢复了正常,看见沈故渊,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,跑过去笑嘻嘻地道:“师父,我刚才听外头的人说,悲悯王府大婚,就安排在这个月末,算算日子,只有五天了!”
看她一眼,沈故渊抿唇:“那又怎么了?”
“五天的时间,纳吉问礼都来不及,所以和小侯爷的婚事……”池鱼笑了笑:“从长计议吧?”
手指微微一僵,又继续翻着奏折,沈故渊点头:“可以。”
池鱼嘿嘿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:“而且啊,我和小侯爷交流还不够多,师父要是贸然说媒,也挺唐突的。眼下正是朝中闹腾的关键时刻,不如就再等几个月,反正我也不着急。”
“随你。”沈故渊神色缓了缓,撇嘴道:“反正外头的人指指点点的又不是我。”
屋子里炭火小了,池鱼跑过去加了炭,又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,然后拍拍手,很是放心地跑去软榻上坐下。
要是以前,她定然会很乖地坐在他怀里,像只猫一样暖暖和和地偎着他,然而现在……大抵是有了觉悟,不亲近他了。
沈故渊眼神暗了暗,盯着手里的折子不吭声。
“三王爷!”外头有人喊了一声,沈故渊抬头,就见赵饮马穿着一身铠甲冲了进来,脸上兴奋又担忧:“宫里打起来了!打起来了!”
池鱼一惊,立马跳下软榻:“谁跟谁打起来了?”
“李大学士和锺无神,当着幼帝的面直接打起来了!”赵饮马豪迈地拍了一下桌子:“我奉皇命,把他们两个都关进了天牢,想着反正出来了,正好来报个信。”
“这可热闹了。”沈故渊轻笑:“李祉霄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,但锺无神也不是个软柿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