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一眼,舒宁便捂着嘴吐了起来。
宋陌脸色平静,目光扫过女屍再落在舒宁身上:「今日定北侯大婚,有刺客冒充宾客混入侯府,夜半对定北侯下手,侯夫人未能幸免於难。从此,世上再也没有永昌伯府七姑娘陆舒宁,你,就叫舒宁吧,听说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,留着算个念想。」
舒宁干呕不停,哪里听见他说了什么?
混混沌沌中,她被黑衣人摀住嘴带了下去,关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。
~
定北侯大婚之日遇害,满城譁然。
圣上大怒,着宋陌全权负责缉拿真凶。三个月后,宋陌查出凶手乃是当年宋延平所剿匪帮逃跑的一个首领。首领为了报仇潜伏十余年,终於借着宋延平大婚之日出手。宋陌领兵追剿,首领穷途末路无处可逃,自尽而亡。
不管京城那些世家如何猜想,此案明面上正式了结了。
宋陌上交将军印,在家为宋延平守孝。
才守了一年,圣上道北线近来有异动,命宋陌夺情起复,三日内赴青城镇守。
宋陌领命。
回府后,负责照顾舒宁起居的丫鬟来报,说是舒姑娘快要不行了。
宋陌脚步一顿,直接去了书房。
晚饭后,他去看那个女人。
舒宁躺在床上,听见熟悉的脚步声,脸色越发白了。
变故发生后,她就病倒了,这个男人给她请最好的郎中,却不知道,她的病,是被他吓出来的。
她不明白宋陌为何要这样对她。他不打她不骂她,也没有再拿屍体吓唬她,更没有碰过她。只要他在侯府,每天傍晚,他都会过来。他不跟她说话,只坐在床边看她,看着她,又似乎在看别人。有时候,宋陌看一眼便走,有时候,他能看上半个时辰才离开。
她依然怕他,时间长了,却也敢看他了。
这是个俊美的男人,比侯爷年轻,比侯爷还要好看,如果他肯笑一笑,大概没人能不被他吸引吧?可他从来不笑,至少在这一年多里,舒宁没有看他笑过。有几次,她在他转身离开时捕捉到他眼里的失望和伤痛,舒宁想,应该是她看错了吧?
今天他又来了,在她快要死的时候。
舒宁看着男人默默在床边坐下。因为快要死了,她不再怕他,在他看过来的时候,直视他:「将军,能告诉我,你为何这样对我吗?」
宋陌没有说话。
说了,这个女人也无法明白。
他在赌。
在他只是锦枝二叔的时候,大哥死了,锦枝性子有了明显的变化,别的不提,她对他这个二叔特别胆大直接,跟他睡觉,摸他碰他。那时候,他将一切都归在侄女丧父受了太大的打击上,所以才特别依赖他。那时候,他信了她的话,觉得她是真心喜欢上他了,所以最后她来撩拨他,他没有忍住,要了她。
可是,在他跟她水乳交融,在他快活地要死的时候,她突然变了一个人。
她讽刺他衣冠禽兽碰自己的侄女,她得意地说,即便他是锦枝的爹,她也能把他勾到床上。
勾到床上……
原来她之前所做的一切,那么天衣无缝的伪装,都是为了勾他上床。
简单的四个字,却如醍醐灌顶,让他想通了。
锦枝昏迷过,醒来变了一个人,让他爱上了。水仙额头受伤,后来也变了一个人,也让他爱上了。接下来的几辈子,他无法确定「她们」是一开始就那样,还是中途换了性子。他唯一确定的是,他最后遇到的爱上的,都是最初附在锦枝身上的那个人。她能完美地装出千百种性格,却无法伪装那双灵动的眼。
怪不得她总是那么热情大胆,因为她要勾他,想跟他欢好。
现在他不知道的,是她到底是谁,为何要跟他欢好,又为何每辈子都附在同样容貌的身体上。还有,他的记忆断掉了,是不是跟她也有关?
这些,只有她能告诉他。
如今,他找到了她的身体,只要等她过来就好了。
他在用陆舒宁的命来赌。
如果「她」真的来了,前面他的怀疑猜测都将成为事实,她来了,他会问个清楚。
如果「她」没有来……
他也没失去什么,陆舒宁不是他在乎的那个。陆舒宁好好的,他供吃供喝,她病了,他寻医问药,她死了,他为她安葬,然后继续寻找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,继续判断是否是她,继续等。他相信,总有一天,她会出现的。
至於陆舒宁的心情……
谁来体谅他的恨与苦?谁来体谅他那么多年自以为情深其实只是一场笑话的漫长等待?
如果无力反抗不能反抗不想反抗,那就认命吧。他宋陌不认命,没人能一次又一次地戏弄他!
他看向床上的女人,眸如古井,深水无波。
舒宁苦涩地笑,闭上眼睛。
~
黑夜彻底笼罩,宋陌点了灯,守在女人身边,看着她慢慢止了呼吸。
那一刻,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。
明知道这人不是「她」,看着她死了,看着她眉头舒展似解脱,乖顺地像「她」睡着的样子,胸口某个地方,还是被刀剜了一样的疼。
他定定地坐着,脑海里一片空白。
直到,床上的人突然蹙了一下眉。
那一瞬,有烈火寒冰同时席卷了他。
烈火为她而燃,寒冰为她而凝,最终归於平静。
像是床边的一件摆设,他静静地注视着她,一动不动,等她醒来。
唐欢有了知觉。
她想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看周围的情况,可她感觉到了一种只听师父描述过却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东西……杀气。
她继续装死,迅速整理原身的记忆,越想……越冷。
原来陆舒宁是被宋陌吓死的!
不算真身,这个宋陌,绝对是目前她遇到的最凶狠的,而且,陆舒宁死前他还守在她身边,莫非他怀疑了什么?
「别装了,我知道你醒了。」见女人冲冲不肯睁眼,宋陌耐心耗尽,冷声提醒道。
唐欢在心里哀嚎!
算了,她豁出去了!
她抬眼看向他,眨眨眼睛,轻声问:「将军,你怎么还在这里?我睡了多久?」
果然是她,一个眼神,他就认出来了。
宋陌这辈子第一次笑了,起身坐到床上,伸手去摸她的脸,如情人的爱抚:「锦枝,水仙,小五,海棠,临月,你说,我到底该叫你什么?」
唐欢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,呵呵干笑两声:「将军,你在说什么啊,我听不懂。」
「是吗?」宋陌的手慢慢移到她脖子上,那么细腻窍弱,彷佛一掐,就能断掉。他试着环住她脖子,微微用了力气:「这样,听懂了吗?」
唐欢点点头,可怜兮兮地望着他:「听懂了,将军,我叫陆舒宁,不过我娘一直叫我舒宁,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吧。」
宋陌没说话,加大了力气。
「疼!你松开啊!」唐欢挣扎去掰他手。
宋陌眼神冰冷:「再说一遍,我到底该叫你什么?」
「那你先松开……我要死……咳咳……」男人忽的收回手,唐欢骨碌爬了起来,缩到床角里,泪眼汪汪看着宋陌,委屈极了。
宋陌不为所动,只盯着她。
唐欢一手揉脖子,一边咬唇想了想,最后在男人不耐烦的目光中,试探道:「我,我是侯爷的继室,那你,你该叫我……母亲?」
宋陌额头青筋暴现,倏地朝她扑了过去。
唐欢尖叫着往床下跑,胳膊却被他拽住了,紧跟着仰面摔倒在床上。眼看男人又要来掐她,唐欢猛地抱住他大手:「别掐别掐,我说,我什么都说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