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哥。」温行之淡淡地打断他,「你觉得这样拖下去像话吗?」
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,温行之也并不着急,静静地伫立在窗前,直到那边传来温行礼略显沙哑的声音,「这么些年,是我对不住她。还有远远,这个孩子,我没照顾好,没关心到。」
「她习惯了。」
「行之,你让我说完。」温行礼语气似是有些哀求的意味,「今天为了丫头志愿的事儿,我跟她的班主任方老师通了电话,也知道了丫头上高中这几年你对她多有照顾。我惭愧,惭愧自己这个父亲没做好,对孩子,不够亲。」
温行之的唇抿得很紧,便更加显得薄,「我想你也应该知道,她疏远你不光是这一个原因。」
温行礼噎了一下,许久,才低低叹了口气。今晚这通电话,他沉默太多次了,他是个外交官,最擅长的便是嘴上功夫,可面对温行之不算质问的质问,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。也许这通电话打得不是时候,今晚,这个一贯清冷的弟弟几乎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咄咄逼人。
他强迫自己开口:「起初雨芬说我还不信,但陈飞扬一喜我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才明白,丫头定是知道什么了。」缓慢一顿,他不解地低叹,「到底是什么时候呢?家里人肯定不会对她说这些,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。」话音倏忽一顿,再开口时温行礼的声音便有些紧张,「难道是——」
「怎么?」温行之下意识地握住了手机。
温行礼几乎是有些懊恼地说:「我想起来了,那还是在远远小学快毕业的时候。」
那时B市对初中新生入学的政策还是划片分,乔雨芬对温远分的学校不是很满意,正好温行礼在家,她便让他走走关系,给温远换个学校。温行礼倒跟她意见不一,温远分的那个学校是B市最先实行素质教育的学校,实行的是学分制,学的东西倒是多,就是对学生管理太松散。乔雨芬的意思是给她转到另外一个区的学校,那里虽然远一些,但老师们管得严,学生们也肯学。每年B市最好的高中的新生有一半都来自这个学校。温行礼考虑再三问过温远的意见,温远选择了前者。温行礼尊重了温远的意愿,没有给她办理转学,陈飞扬一喜被乔雨芬催了几次,催烦了两人便大吵了一架。
他还记得乔雨芬说的话:「这孩子,抱回来养是你的意思。我没有反对,是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。你说你常年在外,让这孩子给我做个伴,那这孩子就是让我管。她成个什么样的人,我说了算。现在这算什么情况?你□脸,我来唱白脸?好人都让你来做?我告诉你温行礼没这么好的事儿!她必须换学校,没得商量!我不能让自己的心血毁在这个破烂学校!」
那时乔雨芬的偏执性格便初露端倪,放在别的事上倒是无妨。只要涉及到孩子们的事,尤其是温远的事,她永远都是一副完全掌控的姿态。有时,他甚至感到迷惑,这个女人,对这个不是自己,甚至不是温家的孩子,到底是爱还是恨?
「吵完架我就被派到国外了,临出家门前只记得丫头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我,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。估计她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些什么。另外的,温远来家里的时候温祁也懂了点儿事,不知道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。」越想下去温行礼越是烦躁,「真是乱了套了。」
温行之却一直静静的听着,末了轻轻地笑了一下,在温行礼听来,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:「确实是乱了套。」
这一通电话并未让温行之睡得安稳,间或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,合上电脑枕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,再睁开眼时天已微微透些亮光。他揉了揉眉间,起身向外走去。
走到温远房门前时,看见门开着,而温远正缩在宽大的衣服里捂着夏凉被坐在床上发呆,听见脚步声愣愣地抬起头,看见是温行之,又赌气地撇过了头。
温行之似是并不在意小朋友此刻对她的仇视,将赖以宁为她准备的另一套换洗衣服递过来:「不想睡了就起床。」
「起床干吗?」
「送你回家。」
「我不想回家。」温远鼓起腮帮子。
「那T大你还想不想上?」
温远有些犹豫,T大自然是想去的,可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中的她那所谓的父母。低头纠结些许,她伸手拽住了温行之的衣袖,可怜地蹭了蹭,「小叔。」
这撒娇的模样倒像个孩子。
「好了。」他说,「我带你回去。」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经过一场暴雨,温家院子里的花打蔫了一大半儿。
然后成奶奶却无心侍弄这些花草了,一大早,站在院门口,神情有些焦虑。温行之带着温远进了院门,甫一抬头,便看见成奶奶迈着碎步走了过来。
「您慢点儿」
温行之虚扶了她一把,成奶奶看看他,又看看温远,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踌躇了片刻,才开口:「我看还是等会儿再进去的好,这楼上——」
话音未落,便听见砰的一声,接着便是器皿落地时特有的破裂声。听那声音,是从一楼温行礼和乔雨芬的房间里传来的。
温行之很快了然,眉头微微一蹙,说道:「老爷子在家?」
「老爷子这会儿不在,一大早总参来车把他接走参加活动,说是晚上会送回来。倒是知道家里发生了点儿事,不过行礼那边瞒着,也没生多大的气。」
温行之默默点了点头,稍一思忖,回头对温远说:「你先跟成奶奶回房间。」
温远摇摇头:「我,我想去看看妈妈。」
他低头注视了她一会儿,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了。温远与成奶奶对视一眼,沉默地跟在了后面。
临近乔雨芬所在的房间时,房门忽然打开了,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。这个人温远认识,是大院卫生所里的医生,是专门安排给首长们及其家属看病的。
此刻这位姓张的医生苦着一张脸,摇了摇头。温行之向他颔了颔首,侧身进了房间。
屋里的情况简直比院子里还要糟糕,往日干净的被褥上一滩一滩的水渍,像是熬得药被扣翻了一般。乔雨芬披头散发着,正对着温行礼发难。
「你把医生叫家里来是什么意思?我告诉你温行礼我没病!我—没—病!」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,恐怕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见。
温行礼似乎是全没了脾气,只哄着她说:「那我把这被子换了好不好?湿了捂着对腿不好。」
乔雨芬冷哼一声:「我这腿都不好多少年了,你现在知道来关心我了?假惺惺!」
温行之一直没说什么,站在那里看着温行礼亲自为乔雨芬换被子,面无表情。温远偏了偏头,看见一个护士拿着盛好的药向这边走来。熬得中药太苦,乔雨芬不愿意喝,便只好喝西药。
温远抿了抿唇,在护士经过的时候伸手端过了盘子:「我来吧。」
她端着药向房间里面走去,还没走到床前,乔雨芬便霍地一抬头,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盘子。温远被吓了一跳,可还是硬着头皮往前。
「你站住,你别动。」乔雨芬忽然开口,「你手里端的是什么?」指指温远,她又看向温行礼,「她端的是什么?我说了我没病,你们一个二个灌我药是什么意思?巴不得我早死是吧?是吧?!」
温行礼忙控住她,「没说你有病,只是喝了好好睡一觉,醒了就没事儿了。」
「我不喝!」乔雨芬猛捶着床,忽的又抬起头,向温远扑过去,「你给我滚出去!滚出去!」
温远已经被吓傻了,站在原地忘了动弹,怔怔地看着乔雨芬对她张牙舞爪。忽然一道强力拉扯了她一把,还未反应过人来,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,伸手稳住了乔雨芬。
看似没有用多大的力,可乔雨芬却挣脱不了。
「行之。你!你放开她!」温行礼急得话都要讲不全了,慌忙过来扶住乔雨芬。
温行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松了手。「你愿意这么耗着,若出了什么事,别怪我没早提醒你。」
温行礼伺候乔雨芬的动作顿了顿,末了,什么也没说。
出了房间,温远的脑子似乎是更乱了,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。她不懂,一个小小的志愿,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。她坐在床上,觉得心里难受的要命。
成奶奶走了进来,看着她的模样,只哀哀叹了口气。温远看着成奶奶,眨了眨泛红的眼睛,钻进了她的怀抱。
「奶奶,你说我是不是错了?」
成奶奶顺了顺她的头发。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一样抱着摇晃着哄着她,良久,才又低低叹了口气:「倔丫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