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大厦中的人却对他们的崩溃无动於衷,甚至有的人露出诡异而兴奋的神情,他们嘲笑选错号码的人,又激动地等待着他们自己选中的试验品,见证他们获取成功的瞬间。
——在高辐射中变异并活下来,就是成功。伤疤女人所说的变异,从人体爆炸的那一刻就开始了。
人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,就已经看见了自己身上的“变异”过程。
一名女性的身体血肉突然溶解一般流下来,她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毛发脱落,脂肪融化,变成了深褐色的液体堆积在器皿之中。
而她还活着。
凄厉的尖叫仍然充斥着在她周围,没有声带,不知道她是如何发声的,但其他人仍能听见她撞击瓶子的钝响,一下又一下。
小艾贝没有听过“异种”这个词,直到眼前的人出现了变化。
她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“焦土”,在“焦土”之前,她还遇到过能力强大的似人非人的异形,这在小艾贝的记忆里,就和普通孩子记忆中的“怪兽”是相似的。她总是可以找到办法打倒他们。
原来这些异形是从这里来的,她好像懂得了什么,又没有完全明白。
她只知道,她不想变成这样。
瓶口中的空气越来越少,她的身体变化也愈发清晰,皮肤变成了深灰色,她看不见的眼楮也和皮肤一样发生了改变。体内的小虫已经变成了咆哮的野兽,狰狞地想要冲破她这具稚弱的身体所带来的禁锢。
小艾贝脸上第一次出现痛苦的神情。
她身上有费曼未做完的工具没被人搜走。这些赌博的人从来不是谨慎小心之辈,他们狂妄地蔑视着他们这些蝼蚁,自然也不认为他们能凭这些小道具改变命运。
那是一个切割用的工具,长成一把小刀的形状,费曼准备交给艾贝防身,只是他们尚未找到适合它安装的能源。
单凭小刀的锋刃,无法对玻璃瓶造成伤害。
於是她拆卸下了玻璃瓶里的传声装置,取走了它的能源板。
那些惊恐的、尖叫的、崩溃的杂音在刹那间消失於耳边。她将能源板装进了切割工具里。她见过费曼组装修理产品的过程,很快就学会了。
激光切割工具被启动,蓝光在尖利的锋刃渡上一层温柔的光。
但她在玻璃瓶上划出一刀之后,便有水液从外界渗透进来。
那液体黏在皮肤上,皮肤腐蚀性地从灰变成了黑色,小艾贝痛地咬住了腮肉,但她没有尖叫,更没有停下来,只是专注地切割着瓶子。
玻璃大厦上的数字从有人死亡开始就不断变化着,失败的人退场,格间迅速被新的人占据。
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,狂热、激动、诡异交织在一起,异常可怕。
越来越多的试验品发生异变,有的毛发疯长,被头发淹没了口鼻,有的从腹部长出虫类才有的触角,更多的是随着爆炸消失在这片水域。
大多数异变都失败了,有人活生生被异变后的自己吓死,而那个将投赌注放在他身上的人愤怒地举拳砸向大厦玻璃,张口闭口间像是在说︰“没用的胆小鬼!”
其他玻璃瓶里的人发现了她的动静。
“那个小女孩想干什么?”
“别出去,你会死的!”
戴眼镜的男人焦灼地劝阻她不要犯傻,他报出了一组科学公式与数据,企图告诉她这样做的生存可能性会更低。他的脸部像被烫伤一般出现了无数的气泡,从皮肉里顶出。
脸上划了伤疤的女人悲伤地望着这一切。她的手臂和脸上开始生长出蒲公英一般的白色毛发,又像是发了霉的坏死了的肉块。
他们都发现了她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异反应,很可能是身体对这类物质具有极高的抵御能力。
生於垃圾星,他们也许都残忍地杀害过同类,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却愿意给出那么一丁点无用、善良的关注。
希望小女孩活得更久一些。
这些,小艾贝都听不见了。
她仍然在突破困住她的玻璃器皿。伴随着她将玻璃切割成碎片,越来越多的水奔涌而至,达到顶点时冲破了碎片小口,彻底将她淹没!
磅礡的能量随之冲击而来,体内的野兽彷佛嗅到了血液,兴奋地冲撞着她的骨架!
小艾贝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痛过,可她想到,如果被关在瓶子里,她也有可能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奇怪的东西。
她不想变成奇怪的东西。
费曼说,赌博开始於下注的人,人的内心有了蠢动,赌局就出现了。
那么,只要这些人消失就好了吧。
她远远地朝那边望了一眼。
玻璃大厦里的人狂热的表情一滞,不敢相信有人自找死路。
特制的实验器皿本身隔绝了一部分辐射带来的负面能量,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,现在她打破了保护层,只会死得更快。
选中了小艾贝所属编号13的人先是津津有味地看着,但当她真的突破了玻璃瓶时,他的脸色变得颓然又愤怒,恼恨於她的“失败”!
他隔着玻璃,向她咆哮着!
就像他们所想的那样,小艾贝在水流的冲击下,浑身都在出血。血液一开始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流出,而后密集地从皮肤里沁出血珠,鲜血覆盖了她的表皮,彷佛形成了她本身的保护膜。她朝着玻璃大厦的方向游去,速度很慢,像一只牵拉的木偶。
但这只小小的“血木偶”游到了玻璃大厦前。
那里有赌博的人因愤怒砸出的一片蜘蛛网般碎裂的窗玻璃。她伸出手,好像要彻底破坏这扇玻璃,再进入这座大厦,杀死里面的人们。
那些原本陷入狂热的人,此刻满目震惊地看着她贴近的脸。从未想过“猎物”会闯入他们的赌局。小女孩的眼楮像蒙了尘的宝石,空洞安静,无声地和他们对视,奇诡万分。
但她终究失败了。
她只抓到了水流。
而玻璃大厦随着水的姿态扭动着。
这幢水下的玻璃大厦,只是全息影像。
短暂的安静过后,有人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