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
谢刚细问此事。江鸿青一一述了。依中兰城年节的习俗,过年里需放福灯,祈福明年风调雨顺,身康体健,事事如意。所以太守干脆每年命人在城郊河边搭放灯台,沿江十里长台,挂满福灯,亮如白昼,台子搭有栅栏台阶,让百姓放灯时安全些。这安排,已有七年。
安若晨点头,身为中兰城居民,这事她知道。每年他们家於初一晚上也都会到放灯台那去赏灯放灯。
「今年的台子已经搭好了,昨日工匠去做收尾检查加固的工作,百姓也抢着去挂头盏灯。每逢这种时候都比较乱,太守大人便派了两队衙差去维持次序。怎料还是防不胜防,有人哄挤闹事,那台子还未加固好,一下倒了一片,有许多人落水。衙差们下河救人,百姓们都无事,有些受了惊吓与轻伤,但有两名衙差殉职。太守大人已命我们抚恤其家人,做好善后。」
谢刚看了安若晨一眼,问了另一名殉职衙差的情况。
那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年,本地人,刚做衙差不久。与江满倒是不熟,两人不在一个组里。那少年水性其实不错,救了数人上来,但也许是体力消耗过大,最后自己没能上来,沉下去了。其他人赶紧去救,却是来不及。捞上来时已断了气。江满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。
主薄江鸿青说到此处轻叹一声,觉得甚是惋惜。「都是好儿郎。江满此前才立了大功,这次又如此英勇,不幸罹难,太守大人是要重重奖赏他的。」
安若晨去了趟河边,放灯台处还是颇热闹。许多工匠正在修整台子,加固安全。有人点起了蜡烛,烧起了纸钱,有人挂上了白色的福灯,上面写着江满和另一位衙差的名字及悼词,大家自发地在悼念称颂两位衙差。
安若晨仔细问了昨日意外发生的情形,又找了工匠问福灯台的状况。没有疑点,一切显得都是意外,合情合理,目击者众多。安若晨为死者难过,也为案子感到沮丧。
无奈的沉重重重压在她的心口。没办法证明江满死於谋害,也没办法证明江满之前做了僞证,尤其在他成爲了英雄牺牲之后。李长史究竟是军中奸细还是一片赤胆忠心被人利用,全都没法证明了。
龙大今日回来得早些,用了晚饭后,听谢刚报了今日之事,於是去找安若晨。
安若晨没精打采在发呆,被龙大拎着出来溜弯去了。
安若晨散步也散得没精神,龙大走着走着折了根枝子给她。安若晨觉得将军甚是体贴,她正需要泄泄郁闷,随手抽了一下路边树丛,可一想这太过失态,在将军面前还是要保持住气质的,於是赶紧把树枝丢了,她可是端庄女子,切记切记。
龙大看得脸皮都要抽一抽,这什么意思!就这么丢了?!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一枝子上开了小花,唯一一朵!折给她是让她抽打着玩然后丢一丢的吗?
龙大也不说话了,真没法跟她说什么。
两个人闷头走了好一会,走着走着走到了校场,安若晨问︰「将军,可以坐一会儿吗?」她觉得累了。
龙大点点头,安若晨带着他往校场边的小山坡上一坐,看着校场。
「你喜欢这里?」龙大问。
安若晨点点头。
龙大犹豫了一会,问︰「爲何?」
要是她说因爲跟宗将军在这儿吃肉喝酒颇欢喜,他就再不说话了。
「因爲在这里将军教会我许多本事。」
龙大清了清嗓子,端正住脸色。
「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,在这里都学会了。」安若晨没注意到龙大的表情,继续说,「可是很多我想做到的事,却做不到。」
龙大看着她。
安若晨低下头,拨着身下半枯的草。「将军,江满死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綫索又断了。而且他不是被杀死的,不是被灭口的,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。他死得壮烈光荣,根本挑不出毛病。」
「嗯。」
「这么多人死了,一个接着一个。而我们还没有抓到真正的幕后凶手。」安若晨情绪低落,「上回你虽是教导开解过我了,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,如果我更果断些更有本事些,是不是就能抢在他们前面。如果当时我不要害怕军中奸细,找蒋将军直接去抓刘则……」
上回明明是宗泽清开解她的,不过龙大幷不打算纠正这个。他道︰「蒋松定会先把你审个清楚,然后派传令兵飞马报信予我,同时包围酒楼和刘府。这时候军中奸细已然将情况报予闵公子,娄志也会行动。你也许连闵公子这个名字都拿不到。」
龙大又道︰「又也许是另外第三种情况。没发生的,就不会知道。你不能总用好的可能性来否定你已经取得的战果。也许是更糟呢,到那时你又会说,早知道我沉住气,不要这样做就好了。」他学着安若晨的语气。
确是如此。所以她才懊恼。安若晨叹气。想了想龙大最后的语气,又觉有些好笑。
「不过你说得对,有些事若是不及时做,日后确是恐怕自己后悔。」
安若晨看着他。
龙大清了清嗓子,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,似乎又犹豫,闭上了嘴。然后又开口,他道︰「我未与你说过吧,我很小的时候,就曾跟随父亲祖父驻守过边关,没上过战场,但在兵营里,在家里,总听他们说战场如何如何,杀敌卫国,豪气万丈。我心里觉得,练好武艺,杀人是很容易的事。十二岁那年,爹爹带我上了前綫,让我长长见识。未开战,只是两军对峙,距离还颇远。当时气氛颇是紧张,我很害怕,我的马便躁动起来。你知道大军列阵,本很是严酷肃杀,一个小毛孩骑着马在一旁动来动去……」
安若晨「扑哧」一下笑出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