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只剩下马愉和邝埜二人。
马愉乐得清闲也不主动跟邝埜搭话,邝埜心中有事也没心情引起话题,所以两人就这样相互沉默的坐着。
风声还在作响,邝埜紧了紧薄衣,免得透过门缝的寒风穿过袖口引得头疼不适。
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风声在门外响起,还越来越近。
许是杨阁老回来了,邝埜如是想。
他站起身,上下整理好着装,即使穿着简陋也不能让杨阁老认为自己孟浪。
厚重的屋内被推开,看到来者,邝埜又失望了。
是个宦官。
小宦官年纪不大,看着也就是二十刚出头,身如麻杆,小脸不知是被外面的寒风扫的还是因为着急赶路弄得红扑扑的。
他只看了一眼邝埜便草草略过,直奔后面的马愉而去,脚步就算是进了屋内还是略显慌乱。
“马阁老,皇上召您进宫着笔遗诰!”小宦官的语速极快,像是崩豆一般,字词连成一片,一股脑子的全说了出来。
马愉此时也是一改佛系,腾的一下站起身来,“遗诰?”
小宦官重重的点了点头,顺势还用袖口抆了抆眼角。
“阁老,太皇太后殡天了!”
话音未落,马愉已经夺门而去。
再看邝埜,早已瘫坐在椅子上,目光涣散,双唇开阖间竟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。
小宦官不来不及问询邝埜的情况,紧忙追上马愉的身影,事发突然,任谁都没有想到。
本以为太皇太后叫阁老们进宫是商量国事,没想到竟是交代后事。
旷大的文渊阁,如今只剩下邝埜一人。
明明寂静无声,但在邝埜的心中却要比刚才三人同在还要压抑,那沉重的气氛像是凝成了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在他的身上,让他喘息都变的艰难。他现在就如同在水中挣扎的溺水者,找不到抓手上岸。
邝埜丢了魂一般的向宫门外走去,把手东华门的侍卫见邝埜那样子还以为是自己撞见鬼了。
一件白色的单衫,身影左右晃动着,一步深一步浅,甚至有时腿弯不力,险些栽倒在地。
近到眼前,侍卫才看清人形。
“邝大人,您这是跟阁老商量完了?您这可真巧,要是再晚出来会,宫门可就闭上了。”总旗官边递上名册边说道。
“巧?”
邝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挖苦一般,表情如哭如笑。
是挺巧的,一切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,即使重来一回,结果也是如此。
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片段画面,像是幽魂一般朝家的方向走去,此时也只有家里才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慰借。
背后,东华门的几位侍卫还在讨论。
“总旗,他这是怎么了?怎么进了一趟内阁跟丢了魂一样,难道真要有什么关乎社稷的事情发生?”
“堂官的事也轮的着你操心。好好守住宫门,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埋怨不到咱们的身上,至於大人物的事情,咱们还是少知道的为妙。”
总旗官讳莫如深的继续说道:“小子,别看我们只是把手宫门,但是其中的道道还够你学一阵子了。”
街上。
邝家的人总算是寻到了自家老爷。
一开始人们还以为老爷一会儿就能回来,但是一连几个时辰不见人影,可把夫人愁坏了,发动府中上下一同寻找。
但是邝埜那时都已经在宫墙之内了,他们能找到才是怪事。
“爷,您可算回来了,夫人在家急苦了。”来福顺势给邝埜披上了大袄。
夫人小跑着出来,一眼便看到了邝埜失魂落魄的表情,跟出门之时癫狂完全不同,简直就是一个好一个坏的差距。
“怎么了老爷?出什么事了?”张氏关心的问道。
邝埜摇摇头,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说起。
一切都太过梦幻,无论是重生,还是巧合,好像上天故意想跟他开个玩笑,让他重新看一遍大明朝的衰败,以折磨他这个将入耳顺之人为乐。
“稻草……稻草没了……一切都没了,都是虚幻,都是幻影……到头来还是如此……”
张氏知道此稻草肯定不是彼稻草,应是有着什么代指。
但是她仍是装作不知,接着话头说道:“老爷, 天下的稻草又不是只有那些,没了就没了呗。”
“再说要是真没了,咱们还可以自己种,何用祈求外物?”
要是张夫人知道自己口中的稻草指的是谁的话,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。
但是这一席歪打正着的话,显然起到了作用,邝埜的目光从涣散变得清明了些。
嘴中还在品味着夫人刚才所说,“自己种……自己种……”
“是啊老爷,您现在年富力强,不至於被外物限制了手脚,任何事还来得及嘛。”张氏也不知道老爷所求到底何如,但是看到老爷有了改变,便是继续往下说道。
邝埜的目光越听越亮,一改之前的颓势,甚至到最后已然如同炬火一般,看得张夫人有些发毛,不只是刚才的哪一句话刺中了他心中所想。
“夫人,夫人,您可真是我的贤内!娶你进门可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这怎么还突然说起情话了,都老夫老妻的人,突然的一句还叫人不适应呢。
邝埜没注意到夫人的表情,因为他的心中已经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,一团难以熄灭的火焰。
来得及!
没错还来得及!
现在才正统七年,一切都来得及!
太皇太后终究要殡天,即使靠着她老人家除掉了王振,那今后的事情还不是他能够左右的,他还是会像个看客一般看着大明一步一步走向衰败,没有任何办法。
他必须自己登上舞台中心,像上一世一样官至兵部尚书还不够。
还不够!
这一世他要入阁!